阴兵如潮,原本澄澈见底的木棉河溪水须臾间变得浑浊不堪,恶臭熏天,光头邪僧的邪禅功较那西域藩僧的邪法更为阴鸷狠辣,数十载以血肉为饲铸就的强横内力,不单是将白衣刀客拖入无底深渊这么简单,即便是南宫少卿现今身怀一身外敌难侵的紫堂决心法,亦难免摆脱心神紊乱的困窘。
白衣刀客收敛浑身凶悍气息,右手紧紧按住那柄蠢蠢欲动的黑色凶刀,左手食指轻拂过眉心,全神贯注地将游走于肌肤的紫金真气汇聚至全身窍穴之中,以防被血气扰乱心神,陷入走火入魔的险境。
重魁境之后,原本一气生万气的紫堂决内功心法,已然初显返璞归真之态,正朝着“万气归一”的大圆满境界稳步迈进。
这套传自气道武学大师王蔼的独创内功,实是扫除邪魅,正本清源的无上绝学,南宫少卿任凭阴兵拖拽,身躯咕咚咕咚坠入深河。
时值腊月,木棉河的河水虽未结冰但也寒冷彻骨,白衣刀客落入水中后身受猩臭与寒冷两重折磨,当真是生不如死,气息溃败之速古之罕见!
不过片刻就从一片混浊的河底传来一声嘶吼,向竹海嘴角泛起阴沉笑意,伸手扯断脖子上的佛舍利串子随手投入海中,如一座山丘填满阴兵乱舞的大河!
一旁的观战的麻衣年轻人缓缓抽出那柄锋锐无比的天雷刀,抿了抿嘴,沉声道:“师叔,我们再不出手,宗主就死在那贼秃手里了!”
那无眉刀客麻衣飘荡,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犹豫不决,身边的一干天雷门刀客个个都等待着他的决定,那年轻刀客徐雷池焦急道“师叔,别想那么多了,当下救人要紧!”
正在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南宫的气息急速衰败,竟然从重魁境跌落了到一品境界!
那名为徐雷池的年轻刀客猛然掠出,一柄气势汹汹的缠雷长刀劈向河畔,一口气斩杀了几十名沿河游荡的凶水阴兵。
无眉刀客雷敬脸色一沉,瞪目道:“这混蛋小子!如此冲动!”
话罢他轻叹一声,额头耸动,这下便不得不提前下场参战了,于是大手一挥,得了命令的麻衣刀客一个个长刀横出,扑向河岸刀斩阴兵。
那向竹海也并未太过意外,早在与南宫对峙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了,只不过除了那个无眉的家伙有些份量之外,其他的人根本不足为惧,送上门来的那些人正好可以由阴兵吞掉根骨滋补禅法!
光头僧向竹海迈步一跃,僧袍翻动,拍出两道血掌,气势刚猛凌厉,狠狠地拍在两名与阴兵缠斗的天雷门刀客胸口,那两名刀客瞬间胸骨碎裂,噗通噗通被血河吞没,须臾间便没了声息!
那雷敬面色苍白,心中一惊,暗想这邪僧的禅功甚是诡异阴毒,此时硬拼只会白白丢掉性命,必须有破解之法才能反败为胜,当下高声喊道:“众弟子听命,请雷入鞘!”
众多麻衣刀客得令后摆脱阴兵纠缠,收刀入鞘,人群朝河流东西两侧一字排开,人人屈指掐诀,口中低声念咒,霎时天幕传来阵阵滚雷之声,有无数细碎雷电如蜿蜒雷蛇从天而降!
无眉刀客雷敬突然纵身跃起,跃至众人前方,拔刀出鞘,刀锋直指苍穹!
天雷门弟子人人手持天雷刀,催动天雷,灌注刀身!
那雷敬一身麻衣撕裂成丝缕碎块,胸口九电交织,手心的那柄雷蛇刀更是刀焰鼎盛!
见天雷门布下如此厉害的阵法,那向竹海却毫无惧色,粗壮的双臂在真气的激荡下鼓胀起来,双掌深深地插入血河之中,搅动着那滩猩红的死水。上千之数的阴兵骷髅仿佛接到了冲锋的命令,嘶吼着狂奔而去,张牙舞爪地冲向那天雷滚滚的刀阵。
风云变色,被阴兵拖入河底的南宫少卿察觉到自己被无数冤死的阴物紧紧缠住,体内内力的流转受到严重阻碍,气机更是一泻千里,如今已跌出三品境界。照这样下去,不等紫堂诀调息完毕,他便会力竭而亡。
更为可怖的是,南宫少卿已然难以抑制手中凶刀那沉重的杀伐之气,其眉宇间苍白似纸,那枣红剑印亦若隐若现。
早年闯荡江湖时,外公便曾言,手持如此凶刀,万不可心神有失,心神一旦溃散,必将沦为杀人不眨眼的刀奴。南宫少卿一路走来,曾有两次走火入魔的征兆,皆是此柄黑虎天问刀扰乱心神,引发杀戮所致。虽两次皆有惊无险,但也足以表明此刀桀骜难驯,若要彻底驯服此刀,就必须再次陷入“心魔”。
南宫少卿在血河中沉沉睡去,那柄杀气腾腾的黑刀连刀带鞘也缓缓脱手,当啷一声沉入河底,溅起水花!
白衣公子好似在梦中神游万里,恍惚间来到一处川流不息的瀑布河谷,这里栽满了粉红桃树。
然后他便看见一名红衣小女孩偶尔上得山来,就陪着眉清目秀的白衣小男孩在桃树下练武,那男孩练得满身大汗,一招一式都能逗的小女孩欢喜无比。
白衣公子会心一笑,这样的时光多么难得啊,忽然山头上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身材短小但笑容可掬,身后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书童,老人站在山头上朝二个孩子招手喊道:“卿儿,双儿,开饭咯。”
那书童则补充道:“老师亲自下厨哟,再不来我全吃光啦!”
两个样貌煞是好看的孩子同时喊了一声“来啦!”便手拉手一起跑向夕阳的余光里。
三个小孩消失视线里,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头则是转身后停滞了一下,扭头望向如同“透明人”的南宫少卿咧嘴一笑。
南宫少卿抿了抿嘴。
下一刻梦境又变化无穷,还是在这一处瀑布的灵剑泉畔,却是物是人非,白衣公子泪水夺眶而出,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传授他一身武艺的飞升恩师。
凌若寒神情自若地盘膝坐于瀑布之下,膝上叠放三柄名剑,分别是剑意圆满的“白鹤行”,剑术无双的“青叶子”,以及尚未成形的剑胎半成品“凝神魄”!
瀑布银河盖九天而下,却在落于这位江湖剑道魁首头顶三寸之时开始逆流而上,未到半空又滚滚而下,循环往复,白衣公子抹去眼泪,嘴角泛起笑意,听闻老师年轻时仅凭心中剑意便可让“江河倒流,山川让路”,果不其然呐!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然掠空而至,犹如白虹撞入瀑布,刹那间长条瀑布被截流分成三段,一名长须刀客持刀劈向那白袍剑圣,响起一声惊雷!
那刀客也是一袭麻衣,紫雷缠身,恍如神明雷公,正是那第一代的刀仙雷天池雷老,手中那柄凶刀亦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初代天雷刀“雷宵”!
白衣公子站在山头之上,皱了皱眉,只见凌剑圣屈指两次,前后弹击剑意圆满的“白鹤行”以剑术如意的“青叶子”,两剑出鞘御敌后,一刚一柔刚柔并济的两柄名剑自通灵力,掠向那操九天之雷的刀道魁首!
刀仙雷老悬停天际,周身紫雷泛起之后……黄雷,赤雷,青雷等九色雷霆皆被手中刀一一吞下,老人眸子里泛起凶焰的刀意,犹如天庭的刽子手,刀尖光华足以震慑人的三魂七魄,仿佛轻轻一挥足以劈开华山!
凌若寒终于起身,双指一勾,两柄飞剑便斗转间飞回身边萦绕身侧,沉默了片刻道:“雷老前辈,可想好了?”
那犹如巨灵神明的麻衣老人打量了一下手中那柄吞尽天下刀客刀意的雷宵刀,眼神坚毅道:“凌剑圣,我苦修百年便只留有此憾,纵然粉身碎骨身死魂消也要证得大道,望成全!”
凌若寒单手握剑,望向那柄只是半成品的肃黑剑胎,平静道:“老前辈,你我虽然道路不同,但却是凌某难得的武学知音,我希望百年后也有人敢如你我这般以身问道!”
白衣公子瞳孔里忽然泛起一阵刺目白光,天地尽归于虚无,只感觉到指尖源源不断传来温热的气息,再睁眼见到的不再是阴沉的血色天幕,而是晴空万里却有雷霆万钧的壮丽景观!
不知道发生什么,那九颗佛道舍利瞬间化为齑粉,木棉河上的上千阴兵哀嚎几声后随风而散,河水又恢复了清澈见底!
那光头僧猛吐一大口鲜血,宽厚如墙板的身躯急掠向身后几十丈,双腿一踉跄,整个人跌入了河水之中,全无之前的彪悍风姿。
向竹海仓惶爬起身子,嗅到了一丝危险,脚下的清澈河流却好似那十万被他害死的可怜人阴魂不散,缠住他的双腿。
天雷门人撤阵收刀后个个不解其意,雷敬也是一头雾水,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天雷阵势已成,准备与这魔头来个鱼死网破,怎得这向竹海忽然走火入魔了,不仅毁去自己的舍利子法器,还自废了一身邪禅武功,难道真如释家说的那般“恶有恶报?”,是这厮作恶多端有天收?
年纪比南宫还小的徐天池指了指那魔头,大声喊道:“不对,你们仔细看!”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事有蹊跷,那魔头疯疯癫癫在河边乱走,身上有数道蓝线,紧接着数道天雷沿着蓝线的轨迹劈落在此人身上。
无眉刀客雷敬细细看后哈哈大笑,道:“是神游雷霆的刀法,先祖显灵!成啦,成啦!”众刀客听后个个欢喜,齐声道:“天雷证刀,大道当兴!”
话音未落,赤,青,紫,蓝,灰,橙,黄,绿,白九色天雷依次排列升空 !
此时河流尽头剧烈翻滚,白衣刀客大梦一场,梦醒跃出水面,手中凶刀吞掉天空并排成线九色杂雷!
那七窍流血的向竹海猛然转头,颤声惊叫道:“不要杀我!!!”
白衣刀客手中的天问刀,猛然劈出这一刀,纯白刀罡将整条木棉河一分为二!那高大雄壮的光头僧登时倒在血泊中,头颅被河水冲刷飘远,身躯化作一具河边的无头尸。
南宫少卿按刀入腰鞘,轻轻落在河岸边,叹气一声。
天雷门刀客拜倒在白衣身前,右手按刀,无眉刀客也一同跪下,沉声道:“恭喜宗主习得祖宗神功!”
一身紫气浩瀚的南宫少卿嗯了一声,抬头望向那日落西山的紫气东来之景象,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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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中州之北,剑门城。
此城原名横江,乃是北陵朝几座军事重镇之一,既不属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也不属于江河日下的罗家,是朝廷头号大将军,前兵部尚书左善世的势力范围。
年关将至,朝廷计划将新剑都的选址设在此处,便是要将旧剑都几人庇护在左大将军的旗帜之下,年初左大将军集中精力与叛出幽州屯兵北线的中州副将韩胥郎共同打造铜墙铁壁的护君线,却因杨家内乱一时痛失了军师杨立文,宰辅张清正处心积虑挖走引入重剑门与旧剑都投入大将军麾下,未尝没有补偿这位北陵军方第一战力的心思在,并且同时打压了那早已投向后党的中州新副将的韩胥郎,韩胥郎因追杀旧剑都而结怨,两方相斗往后只能互相制衡,此乃一石三鸟之策!罗杨两家,左大将军的黑焰军,北陵军方的三大支柱就在这斗转星移间成了这位张大圣人的掌上玩物。
不过比起大人物的勾心斗角,权力斗争的尔虞我诈,底层的老百姓关心的永远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平时节也不是谁都离那座尔虞我诈的庙堂近在咫尺,圣人大贤有言,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就是绝大多数人的道理。
剑门城的百姓对于这伙江湖人的进城并未流露出丝毫的反对之声,半月后左大将军陆续撤去重甲,遣派人手相助新剑都的落成,同时派出凶虎校尉传话,明令禁止江湖人不许沾惹百姓,在他左善世的地盘只要他们不招惹百姓,自然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动他们。
久而久之那些旧剑都的剑客们便在此安顿下来,在新剑都的日子人人过得平静祥和……
这日,一名青衫负剑剑客正在街边的木头铺子挑选良木,打算给心爱的女子做个秋千。
忽然街边爆发一场骚乱,他放下了手头的良木,快步走出铺子,刚刚跨出门槛,便见一名少年被利刃穿刺身躯的血腥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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