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才到掌灯时分,横竖晚上也无事,傅菱荷便同杨婕妤、良充媛去了陈昭媛的琼玉殿闲话家常。
几人一边絮絮闲聊一边用着茶点,琼玉殿里的熏香向来是不缺的,这时光倒也悠闲。只是安静了没有片刻,窗外却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歌声,唱歌的女子嗓音尖细,唱着的正是大隆所有戏班都会的曲子,唱词自然是瑰丽的,可听得多了,便觉得有些腻烦,像是放多了糖和油的点心似的。
“你们听听,外面聒噪吵嚷的那是什么声音?”
陈昭媛站起身来伸着头瞧了瞧,摇摇头道:“我只看见是个女子正一边起舞一边唱曲,可面生得很,实在认不出是谁。”一语未了,她的侍女丹枫便出门看了看,回来禀报道:“娘娘,是楚宝林。”
“楚宝林······”良充媛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不是当初嘉美人怀胎不适时,穿得花枝招展去探望,结果被皇上降位还训斥的那位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园里唱歌,也不怕冻着了。”
“再说,夜间那园子里黑漆漆一片,也真难为楚宝林有这么大胆子。”杨婕妤用手帕擦了擦脸,“我是除了去给皇后和太后请安,绝不出门应酬的。”
“我也是一样。去年夏天看那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多出了几次门,便落下了头疼脑热的病根,今年也没全好。”陈昭媛在她们这群位分比自己低的人面前从没有自称过本宫,也从不摆出乔张作致的架子,因而众人闲聊都愿意邀请她作陪。
“楚宝林这般卖力,也不知道皇上肯不肯去看她。”杨婕妤拈了一枚水晶葡萄送进嘴里。
“皇上新得了五皇子,又有温才人和柔才人伴驾心情甚好,还是会给些面子的。”良充媛耸耸肩笑道。
此后接连两日,楚宝林都在端阳殿旁的宁园里唱歌起舞,费了十足十的心思,人都消瘦了一圈。凡是去端阳殿伺候皇帝研墨的嫔妃,没有一个不佩服她这种毅力的。皇帝不知是被她的执着打动,还是不想让她再叨扰自己的安宁,便下令复她才人之位。
“那楚才人真是想争宠想疯了,一刻不停地唱着,她这样一来,得有多少嫔妃被打扰得不得安宁。”金禾听到那缠绵粘腻的歌声十分烦躁。
“好了,金禾,上次你议论柔才人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要这么多嘴。这宫里谁不想给自己争地位呢?宝林和才人虽然只差了一级,待遇可是差了不少。别的且不说,她今日复了才人,等夏天便可以多用整整一缸冰块消暑了。如果是你,你要不要争?”
金禾没了话说,却还忍不住嘟囔道:“小主,奴婢看这个楚才人一点都不安分,刚进宫的时候就声称自己有个姐姐在宫中,只是未得相认,自己早晚要找到她,两姐妹互相有个照应。可这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姐姐算得什么姐姐?无非就是想找个人拉帮结派罢了。”
“这我倒从没听说过。不过就算找出了谁是姐姐又有什么用呢,这宫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姐妹之情,越是姐妹斗得越狠呢。”
青苗转头看了看漏刻:“小主,快到领鲜花的时辰了,奴婢现在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傅菱荷对着菱花镜整理了一下鬓发。
“这外面烈日当空的,奴婢怕小主受不住。”青苗才打开门便觉头疼。
“总在宫里坐着实在是没意思,人都要发霉了,不如陪你去。”傅菱荷搭着青苗的手径直去了内事府。
“陈公公,我们婕妤每日该有五瓶鲜花摆在宫里的,怎么今日只有两瓶?”主仆两人还没走近,便听见赵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秋筠的吵闹声。留神听去,便知是秋筠带人来取鲜花,却被内事府的陈总管怠慢得一塌糊涂。
“对不住赵婕妤了,今日内事府一瓶多余的鲜花都没准备,奴才们也不知皇上突然复了楚才人的位分,这柔才人和邱美人又都说喜欢这新鲜样式,因此那一瓶花只能先让她们拿走了。秋筠姑娘,你就先拿着这些回去吧。”陈总管虽然满口抱歉,可眼神却显得十分言不由衷。
“呸,楚才人就算复了位分也只是个才人,我家小主可是婕妤,宫里还有那么多才人美人,要省怎么不从她们的分例里挪出来?”秋筠登时气红了脸,跟陈总管理论起来。
“凡事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那楚才人她们的宫女太监可是一大早就在这等我了。我看姑娘日上三竿了才姗姗来迟,也并没多关心你家主子有没有花可赏啊?”陈总管无话可说,竟开始胡搅蛮缠了。
“我来的迟是因为要伺候主子去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又不是闲逛去了。何况这鲜花多少是位分定的,跟来的时辰有什么关系?”
傅菱荷冷眼在一旁听着,似乎看到了自己刚入宫时,青苗和金禾被刁难的样子。她忍不住扬声道:“不要再吵了。”
秋筠和陈总管见是主子来了,赶忙偃旗息鼓,对她行了一礼。
“把我的鲜花分一瓶给赵婕妤吧。回去以后正殿里少摆一瓶也没什么大不了。”傅菱荷示意自己宫里搬鲜花的小太监让出位置来。
秋筠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僵立在水缸旁看着傅菱荷,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小主,这,这恐怕······”
陈总管倒没什么反应,既然是谨婕妤自愿的,自己又何必多事呢。
“去吧,秋筠,不然赵婕妤该等急了。”傅菱荷温和地笑笑。
秋筠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行了一礼,跟着小太监一起离去了。
青苗虽然十分惊诧,但她比金禾沉稳得多,将那瓶鲜花上挂着的傅菱荷的名签撕下后,淡定地跟在傅菱荷身旁回了皙华宫。
“小主,这是安泰宫的秋筠姑娘送来的,赵婕妤说万分感谢小主,只是今日身子实在不适,等好了再登门拜谢。”
傅菱荷将那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条月白色绣五彩花卉齐胸瑞锦襦裙,做工还算精致妥当,可纹样和款式已然有些过时了。她并没有挑剔,而是笑着收下,赏了秋筠一些喝茶的碎银。
“赵婕妤也是个可怜人,这恐怕是她宫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了。若是杨婕妤叶婕妤那样,虽然不得宠,可凭着资历能攒下些体己,她刚入宫一年,可不是内囊都快要空了。”傅菱荷感慨地抚着那条襦裙,“她也许着实身子不适,也许是没什么好衣裳,又不会交际,不知该怎么面对我。”
“小主上次说,赵婕妤是因为多汗的怪病惹得皇上厌弃。皇上不是已经批准甄大夫时时进宫与御医所的大夫们切磋研讨了么?小主就请甄大夫给赵婕妤看一看呗。”金禾快言快语。
“那倒不必了,我和她交情没到那块,许多事情做多了反而过犹不及。不过这衣裳是非收下不可的,不收反而让她不知所措。”赵婕妤饶是可怜,傅菱荷也不便事事都照顾她,没有义务,也没有精力。她举起丝绸手帕擦了擦鬓边的汗水,慢慢歪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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