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啊?”睦婕妤正盖着一床厚被子休养,听到门外有动静虚弱地问道。
白露被关进劳役司,只有菱花在伺候。她故意去门口张望了许久才回来道:“小主,是谨淑容来了,说要来看您,咱们还让她进来么?”
“她来看我?谁要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就说我睡下了不见人,让她赶紧回去!”睦婕妤想起五公主就气得咬牙切齿。
菱花答应着去回禀,可没过片刻又折了回来:“小主,谨淑容说她有万般重要的事必须要即刻见您。”
睦婕妤没了办法,毕竟自己是婕妤,傅菱荷的位分比自己高出不少,她若一定要进来,自己是不能拦着的。她只好对走进来的傅菱荷怒目而视表达自己的不满。
“菱花,给你们小主倒了茶没有?赶紧弄点红糖莲子茶补补气血。”不管怎么说,该有的客套总归是有的。
“无需谨淑容操心,菱花这几日照顾十分尽心,不缺什么。不知谨淑容今日来是——”
当傅菱荷拿出那两块玉璧的时候,睦婕妤就明白了一切。她虽然其他事糊糊涂涂,可自己日思夜想的关于身世的问题总归是不会忘记的。傅菱荷手中的那块月形玉璧一看就和自己的星形玉璧是一对,她是傅家被遗弃的亲女儿。
“姣玉。”
睦婕妤再次听见自己的闺名又是全身一颤,她猜到了傅菱荷此行的目的,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姣玉,太后让我来告诉你,你本姓傅,她给了我这块玉璧作证,让咱们姐妹相认,日后也好有个照应。”傅菱荷开门见山地道,有挑有拣地将睦婕妤的身世说了出来。她料定太后不希望睦婕妤知道楚夫人就是青阳县主的事,刻意隐去了那部分。
睦婕妤本想立时发作让傅菱荷滚出去,可听到傅菱荷说有关自己身世的第一句话后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只能安静地靠在床边倾听着。
傅菱荷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躺在病榻上的妹妹,近看过去,睦婕妤比她想象得要憔悴不少,一身素色寝衣套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空荡,这两天消瘦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不好,嘴唇乌青、脸颊苍白如纸,倒是十分让人怜惜。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理解孩子对于另一个母亲来说有多重要,因而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调道:“不要再跟着敏贵妃消耗自己的元气和福报了,你养好身子后,咱们一同去弄清谁放了那些野狗,给你的孩子一个交代好不好?”
傅菱荷说着,命青苗把装着山参的匣子端了上来:“这些都是我特意选的品质上乘的送给你,比寻常的牛乳鸡蛋和肉类之类的效果都要好,让菱花给你炖汤喝了吧。”
睦婕妤的眼神从惊讶变成倾听时的全神贯注,再到微微有些动容,可到最后却又变成了厌恶。那森冷的目光看得傅菱荷不寒而栗,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姣玉,我没有说一句假话,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在宫里找到你的姐姐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哦,所以呢,是又怎么样?你告诉我你是我姐姐的事情,又说了你对我的种种恩德,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么?”睦婕妤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凄然,“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是你害了我?”
傅菱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害你?就算我先前不知道咱们是同气连枝的姐妹,我也从来没有过害你的心思!况且你好好想一想,我若想拿野狗谋害你,为何要让自己身处险境?我可是差一点就命丧黄泉了!”
睦婕妤凄然地冷笑着,满脸都是未干的泪痕:“你平安生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公主,封了淑容享了昭容分例,皇上的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还终身不能再生育!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我的姐姐?”
傅菱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当即气得小腹一阵抽痛:“我根本没有害你的孩子,平安生下五公主只是侥幸,封了淑容也是皇上对我九死一生的抚慰,而你想要的是什么?在皇上面前声泪俱下地进言,自贬为更衣,将淑容的位置让给你,把五公主交给你抚养么?就算我知道了咱们是姐妹,难道我就该牺牲自己的全部来帮助你么?咱们从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天各一方,连一丝一毫的交情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大公无私地为你奉献?说句不好听的,我怎么知道你将贴身宫女白露丢入劳役司,是不是为了让她屈打成招,栽赃是我放了野狗去袭击你?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带着人参来看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傅菱荷一番慷慨陈词下来,呛得自己连连咳嗽,青苗赶紧给她倒了杯茶让她缓缓,同时凑近她耳边道:“太后让娘娘过来是为了让您和睦婕妤相认的,您可不要意气用事啊,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傅菱荷本想脱口而出“功亏一篑也罢,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有什么非要护着她的必要”,可终究还是可怜睦婕妤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想辜负了太后的嘱托。她方才看着这两块玉璧,又想起自己此生可能难再见父母几回,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可以朝夕相见,日子久了未尝不算是亲人,还是不愿意负气走人:“你有空在这里对我恶言相向,不如赶快把白露放出来,大家一起想想谁是有可能有嫌疑的人。你们丽景轩恐怕也只有那一个忠仆了。我把话放在这里,野狗不是我放出来袭击你的,信不信由你。你若相信我,咱们就以姐妹相称,我想尽办法帮你报仇;你若还在猜疑我,甚至想栽赃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傅菱荷直直地盯着睦婕妤的眼睛。
睦婕妤忽然张大嘴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是啊,不怪你,这一切都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济······可不怪你怪谁呢?谁来赔我的宠爱,谁来赔我未出世的孩子?”
“小主,睦婕妤怕是伤心糊涂了,您快离开吧,小心伤着您。”陪在一旁的含翠的直觉告诉她睦婕妤的神色相当不正常,她万分紧张地对傅菱荷道。
傅菱荷也不是傻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眼见睦婕妤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便想着先回宫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睦婕妤拼尽全身力气站起身来,掐住了她的手腕:“你若真想与我相认,我与你只差了不到一个月入宫,将近两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一次一次地让我等待。我好恨你,若不是你辜负了我,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消失吧,跟我一起消失吧!”
傅菱荷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眼睛和喉咙像着了火似的难受至极,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她们发生冲突的地方在丽景轩的内室,小太监要听到并且赶来还要好一会,自己怕是要命丧黄泉了。她悔不该这样心软,以为能感化睦婕妤,到头来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含翠!含翠!”傅菱荷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含翠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拉开了睦婕妤,和她一起撞到了酸枝木博古架上。两人正好打碎了博古架上的一个描金珐琅花瓶,尖锐的碎片割伤了含翠的额头,霎时间鲜血淋漓,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清脆的声响终于惊动了丽景轩值守的人,两个太监听到动静飞奔过来。
“别问发生了什么,快给含翠请太医!”傅菱荷没有任何犹豫,捡起一块碎片,从自己簇新的浅紫色织金锦裙上割下一大块给含翠包扎伤口。跌落在一旁的睦婕妤情况更为凶险,一块飞溅起来的碎片割伤了她的颈部,汩汩的鲜血流出,她还想对着傅菱荷叫骂,却怎么都难以开口。
傅菱荷犹豫了数秒,还是又裁下一块衣裳,给睦婕妤包扎住了伤口。后者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傅菱荷也懒得理她。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江太医带着徒弟梁太医提着全套的药箱匆匆赶到,傅菱荷一边扶起含翠,一边冷冷地斜睨着睦婕妤:“有劳两位太医,务必治好含翠和睦婕妤。”江太医赶忙将含翠带去了御医所。
“出去,我不需要你们假好心!”睦婕妤厉声咆哮着,重重地甩开梁太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就让我去陪我的孩子到地下去好了,何苦要让我捡回来一条命!”
“大胆,娘娘未计较你伤害皙华宫的掌事宫女,还给你请了太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是不要命了么?”康海也冲了进来,见睦婕妤又有要发疯的迹象,急忙护在傅菱荷身前。
傅菱荷被扶着坐在远离碎片的贵妃榻上,喝了好几杯茶才逐渐缓过来,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的思绪翻江倒海,斟酌了好一会才冷冷道:“看你这个样子,此时此刻也分不清利害轻重了,本宫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来看你,不求你认下本宫这个姐姐,但至少摆出一副愿意合作的态度来,咱们再商谈下一步的计策。你能不能帮你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全在你。”
“江太医,梁太医,你们好好给睦婕妤治伤。”傅菱荷示意康海不必紧张,命他退到一旁后,眯起眼睛盯着睦婕妤足足有数秒的时间,随后转身离去。
睦婕妤没有说任何话,更没有追出来,但她知道睦婕妤定会经历一番激烈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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