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天地昏沉,雷雨交加的时候,鬼门便会打开。
有众多恶鬼,披了人皮穿梭于世间,见到他们的人往往不能辨识,还以为是英俊书生,美貌女子,便心动神驰,生出亲近之念,被厉鬼攫了心肝,剥皮食骨。
何令儿在一片混沌中醒来,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这样一段诡异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她眼中干涸,再无一滴泪水,只是心中长长叹息,原来这神怪志闻竟是真的,人间世种种,并不比无间地狱好到哪里去。
她抬眼望见,眼前是一张红缎锦绣的酸枝百子榻,上面悬挂着红纸做的囍字小灯笼。她似乎并不惊讶,因为这一切都太过熟悉,仿佛是命运的轮回。她身上的嫁衣艳若桃花,鸳鸯合欢的图案绣得栩栩如生。
在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上一世那盛大的场景——自己手执金丝孔雀翎毛羽扇,身着华丽的诰命嫁服,那朵盛放的大红牡丹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都精雕细琢。而旁边的鸾凤展翅欲飞,仿佛要从嫁服上飞入云端。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只有嘲讽。
玉翘那清秀又泼辣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不禁自问:谁能看清这世间的真相?你为这样的人付出一切,若你还活着,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后悔曾经的确信?
世道种种,皆是人心,何令儿本来只是个未经世事的相府千金,如今却仿佛历经沧桑。
她细白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摸了一下,想要支撑起身,碰到了一件东西,她本能抓在手中,是一柄翎毛羽扇,想是婆子侍女在她昏迷时收拾布置,放在床头备她使用的。
呵呵,她想起自己上一世,那精致的孔雀翎扇,和当时含羞的心思。
何令儿冷冷将翎扇丢到脚下,脸色苍白冷冽,安静如冬日里上了冻的径寂冰河。
她摸一下腰间,取出那枚络子编结中的硕大南珠,凝视一瞬。
这是她原本的盛世锦绣人生中,唯一遗留的一件见证了,这枚宝珠伴她出府游历,又在云玖手上打了转,却又阴错阳差地回到了她手上,想起云玖,何令儿微微苦笑,早知道回府后要经历这么多,还不如不用他相救,自己在那荒郊冻死,也算留个清白。
那珍珠原本色泛寒白,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喜房中灯火红艳映衬,何令儿却突然觉得它宝光更盛,莹润中隐隐透出七彩光华。
何令儿疲惫一笑,将珠子系回腰间。如果今日自己要遭遇不测,这枚珠子也算是她在黄泉路上的买路钱。
远处遥遥有歌舞管弦与宴乐欢言飘渺传了过来。
欢声短,更漏长。
终于远处院门开阖声传来,有男子吩咐婆子的声音,随后,又听得官靴踏过院中石阶的声响,那声音不紧不慢,朝着这边房中而来。
屋门开了又闭,房中多了一人,红袍缓带,面上暖融融满是笑意与酒意。何令儿心中一凛,他终于来了。
赵元沾端起两杯酒,向何令儿递过一杯,语气中满是喜色:“令儿,饮了这杯酒,愿你我今后结为一体,同享富贵。”
何令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心跳似乎已经停滞,她的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人已如行尸走肉,再无感情,再无期盼。
她伸手接过酒放到桌上,语声平静中透着隐隐颤抖:“你先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儿。”
赵元沾醉眼迷殇,脸上带着一抹绯红,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今日已晚,你若想说,我明早慢慢陪你说个够,就在这房中榻上说三天三夜可好?”
他伸手欲抚上何令儿的脸庞,何令儿推开他的手,淡淡道:“说三天三夜么?只是这次不知天亮时,又有谁会死呢?”
“你说什么?”赵元沾愣住。
何令儿眼睛盯住桌上那杯酒,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陈留王,我以为自己尚有几分聪慧,可遇到你的这一年,我却实在愚蠢得可怜,像有朵黑云披头披脑的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明白。”
赵元沾轻笑一声:“你才貌俱佳,京城中何人不知,只是近日来变故伤了心神,等你在我府中安定了,我请御医为你调理,包你恢复如初。”
何令儿冷然摇头:“不,不是的。自玉翘死后,我本应该怀疑你的,但却有个特殊缘故,令我始终对你……狠不下心肠。你收买我身边婢女,刻意与我相识,她以为你是对我用情至深,其实若一段关系的开端本来就沾染了欺瞒算计,又怎可能结出无瑕善果?。”
“一个婢女……她的死我也没想到。我本属意于你,自然也希望你身边人觉得我好。我给她一些小恩小惠,她帮我说几句好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对么?”赵元沾笑起来,不以为意。
何令儿冷冷直视着他,语声里已隐带激愤。
“你利用她图谋算计我,恐怕还不止银钱好处吧!玉翘不会为钱背叛我,她只是坚信你是良人,你多半也许了她侍妾之类,抬举于她。如今她死了,你竟毫无歉疚之情!陈留王,当真好一个多情公子啊!”
赵元沾默然不语,意下显然是默认了她的指责。
何令儿思绪清晰而坚定。她无意与赵元沾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我后来已想到了,从大理寺的人特意看押我开始,我便觉得此事有些怪异。这里面实在有个矛盾之处,正是这件事的关窍。”
“我父已获罪,家宅内院已抄解充公,说明谋逆大罪,已经证据确凿。可是若说此案与我有关,便该等我录了口供再行判决,若说此案与我无关,为何又独独这般重视于我?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答案。”
赵元沾醉意未消,听了何令儿的话一时愣住。何令儿接着说:“所以,我明白了,这案子既与我有关,又与我无关。我回想起谋逆事件的起因,以及上元夜你的不寻常举动。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阴谋布局,其实是两个看似独立的案子。”
“俗语说,孤证不立,若是只有信笺,诬陷我父亲通敌叛国,必定有人为他解释质疑,若是只诬我乔装杀人,别人也必不相信宰辅家的千金会亲身犯险,但正因这两件事情可以互为扶证,一环扣着一环,若想推翻其中一个,便需先行推翻另一个,这才无人不信。大理寺传我去,只不过要我一个犯了杀人重罪的口供罢了,想必这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了罢?”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向赵元沾问出。
赵元沾仍然在醉意的迷雾中徘徊,只是迷迷糊糊地听着。听到何令儿的问题,他不自觉地回答:“凶器已经被找到,驿馆的守卫也已在大理寺作证。证据确凿无疑……啊!你怎么知道使者死了?”
他截然伸手掩住了嘴巴,可为时已晚,他已承认何令儿所说俱是事实。
小蟹的话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他说的话恰巧解开了何令儿心中一个大疑惑,让她不得不信。
在脑海中,她努力将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终于找到了那个缺失的关键环节。一旦这个环节对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这个结论是如此明确,没有其他可能。
她虽不知小蟹为何要将这么关窍的一节告诉她,但总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也不知道小蟹与赵元沾之间究竟是恩是怨,她当然不会这时候出卖小蟹。
何令儿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何对我隐瞒使者被杀一案呢?”
赵元沾抚胸摇头不答,苦笑道:“令儿,其实你本不必这么聪明,或许会活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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