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一条不息的河流,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终于又抵达了这个日子——正月十二。
这一日,对于何令儿而言,意义非凡。
她的命运几度在此刻转圜,仿佛一条曲折的小路,时而崎岖,时而平坦。
相府依旧是筹措得当,井井有条,林夫人已为此奔忙了几乎近一月之久。
何府一年来,发生了许多诡异之事,女儿突然性情大变,与自己生分了许多,每日不知在忙些什么。
平常以礼相待的府君,近日也神色闪烁,似乎有些心事,林夫人数度探问,也不得究竟,只好将精神头放到筹办宴席上来。
京中的知交好友,王孙贵胄,与何府有交情的,自然要色色周全,绝不可落下了甚么人。菜肴与歌舞,自然也是要样样拔尖,显出相府的体面来。
然而,在这繁华喧嚣的背后,何令儿却显得有些兴趣缺缺。
毕竟,她已经看过两次同样的宾客名单了,对于那些熟悉的面孔和繁文缛节,她早已感到厌倦。
何晟也深知何府的危机,这一世他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何令儿的及笄生辰宴上,而是任由林夫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筹备。
于是何令儿并不意外地发现,宴席上的菜肴更奢华精致了些,歌舞更花枝招展了些,但她也不介怀,更无精力瞩目,只是一笑而过。
她只是心中时而纠结,时而紧张,这一日后,时局命运,又会流向怎样的方向?
开席前的庭院,早已是热闹非凡。
何晟身着华服,带着本日令人瞩目的做寿主人何令儿,一同站在门前,等待着那些举足轻重的宾客们。
宾客们陆续到来,衣香鬓影间,交织着各色的笑容与私语。
何晟身为主人,自然地与每一位宾客寒暄几句,他时而高声谈笑,时而低声细语,引得众人频频点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繁华喧嚣之中,何令儿的心却飘忽不定。她时而望向远方,时而低头沉思,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无心应酬这些繁琐的礼节。
经历了许许多多风浪,可有些事,却依然在如期发生,仿佛不曾受到风霜侵扰,比如,七皇子赵元沾的如期而至。
赵元沾信步登上相府门阶,笑得温然和煦,无论他心中藏了多少秘密阴霾,仿佛都永远上不了他的脸。
他走到何令儿面前,微微一笑,那神态格外亲密,其他宾客看见了也均会意地装作没看到,心中暗笑,只怕这位京中有名的莳花七郎,不久后就要迎娶一位王妃。
恍惚之间,何令儿竟想起第一世两人情意相许,全无芥蒂的时光来。
她看着赵元沾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赵元沾并没有在何令儿身边停留太久,他很快就融入了宾客之中,与众人谈笑风生。他的言谈举止间透着从容不迫,仿佛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保持那份温雅和淡定。
何令儿看着赵元沾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明白,为何在经历了这么多恩怨新事之后,赵元沾还会对她如此亲密?她更不明白,自己与赵元沾之间,究竟还有着怎样的纠葛和联系?
此时前一批宾客正谈笑着入内,新一批宾客暂时未到,何晟得了个空,悄声道:“昨日官家召我进宫,提及陈留王已到娶亲之年,我赶忙含混了几句过去,未曾接这个话头,官家见我这般,也未挑明。”
何令儿一愣,官家何等人物,若不是陈留王表示有意,他又怎会主动对父亲暗示?
但她真难以想象,这一世发生这许多恩怨新事,自己与陈留王之间,早已心知肚明彼此立场,他怎地还会求亲?
何令儿垂下头去,沉思不语。
“抬头,韩御史来了,别失了体面。”何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席开芙蓉,宛如仙境,金碧辉煌的餐具上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舞者们身着华美的服饰,在数千盏明烛辉映下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如同仙子下凡,令人目不暇接。歌声悠扬,如泉水般流淌,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将人的灵魂都吸引过去。
何令儿静静地坐在席上,她的眼神深邃而空洞,仿佛在回忆着前世的种种。
她记得上一世,自己曾在这生辰宴上紧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应对。而上上世,她却满心甜蜜欢喜,带着无知纯真,沉浸在这盛大的喜庆之中。
如今,她再度坐在这生辰宴上,心境却截然不同。她不再为那些纷扰的世事所动,也不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所困。她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对宾位上首频频送来眼风的赵元沾视若无睹,也对庭前歌舞丝竹的声音置若罔闻。
唯有一名侍从,似有急事匆忙跑进来禀报何晟时,她全身遽然紧绷。
只是大柱国府的郑姣姑娘迟到了而已,她又缓缓放松了下来,靠在椅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不是王公公突然手持圣旨,到场赐婚。
也不是云玖突然登门来为她祝贺。
一切平静。
何令儿终于熬过了这恼人的一晚。更深露重,宾客们虽隐隐察觉主人有些神思不属,但仍可算宾主尽欢,大家俱是酒足饭饱,兴尽而归。
赵元沾临走时,捏一把何令儿的手,悄声道:“令儿妹妹,上元灯节一期一会,听说今年的格外精致,妹妹定要来,我等着你。”
何令儿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赵元沾只当她默认了,便一笑离去。
何令儿凝视厅门口汝窑美人瓶中的艳红腊梅,任由庭前一股寒风吹拂面颊,沉默不语。
这一日,玉翘与玉爻皆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年前新裁的衣裳。衣衫颜色艳丽,桃红与艳粉交织,仿佛春天的桃花盛开在身上。衣摆处,羊皮雪白的卷毛镶边增添了几分华贵,而裙摆则是鹅黄百褶,上面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仿佛一群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两人笑容满面,欢声笑语,整个世界都被她们的喜悦所感染。
这一年来,她们惊讶地眼看小娘子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曾经的柔弱娘子如今能独立主事,展现出惊人的韬略与巧思。她们为这一变化暗自赞叹,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得遇明主”。跟着这样的主子,一切事务都变得如此省心。何令儿说什么,她们便去做好,而相府中的家事,竟已有大半由何令儿来掌管。她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相信等小娘子长成,她们必定会有个好的前程。
而在这一日,满心高兴的还有易小丙,他得了姐姐的赏钱不说,还收到了一只旁人送的荷包。守夜之余,他捧着荷包,仔细端详上面精细的绣花,绣的是个少年,穿着宽大的袍子,腰上挂着许多装饰,手中还拿了一柄长刀,那少年气宇轩昂,仿佛口中正在说着甚么,活脱脱正是他第一次与令儿姐姐等人相遇时的模样。
“嗐,这绣的还真像!就是没有小爷我真人那么俊朗帅气!”易小丙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回到清逸园内的何令儿,却远没有他们那般逍遥,她的心思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飘忽不定。
薛不凡可千万别出事,他定要好好在驿馆中忍过了这几日才好。
她已派了相府亲兵去加强驿馆守卫,姜伯期颇为意外,但也没拂相府的面子,只让他们在驿馆外又加了一层警戒。
她此时除了默默祈祷,再也无能为力。
何令儿将众人一一安排出去休息。然而,她自己却无法安心。她独自走到窗前,倚着窗棂,望着窗外朦胧月色,思绪如月光下流淌的溪水,不知去向何方。
她本是这一日的主角,软红烁金中最华贵的那一位千金,但她此刻倚窗的身影,却显得如此孤单,如此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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