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桃一下就僵住了。
垂下湿软眼眸,好半晌都没说话。
屋里也没点灯,只开着门。
仅有那皎白清冷的月光洒进来,几分光晕映在她白生生的脸上。
顾北山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柳春桃就像是要碎掉了似的。
他整颗心都拧着个儿地疼,啥也没说便扔掉刚吸了两口的烟,长臂一伸一把将她连人带被整个儿抱到腿上。
柳春桃没哭,只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顾北山也不催她,炙热的怀抱像是不留一丝缝隙似地用力,紧紧地抱着她。
终于,她缓缓掀起眼帘仰头看向他。
被子从头顶落下,露出蓬乱披散的乌发。
她双眸红得吓人,肿着樱唇小小声地问他:“顾北山,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我那个时候... ...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连我妈妈的遗体,我都没想起来去问。”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要你帮我问呢。”
柳春桃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凄苦又自嘲的笑。
顾北山浑身一僵。
绷着冷硬坚毅的脸没立时接话儿。
柳春桃越想越难受,不自觉地开始在他怀中挣扎。
顾北山一咬牙,一使劲,便死死给她捆住了,让她再也不能动弹。
“... ...你放开我吧,我要睡觉啦。”
“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我... ...”
“挺好。”
顾北山没头没尾听起来毫无道理的俩字儿,一下就给柳春桃听懵了。
“啊?”她下意识地看向他。
显得呆呆傻傻的,愣住了。
“我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挺好。”
顾北山耷拉着粗硬漆黑的长睫,幽深双眸留着一道狭长缝隙。
平时的狠戾凶悍似是尽数消失,只留有满溢而出快要将柳春桃给看化了的深沉跟温柔。
他就这么瞅着柳春桃,低头儿下来亲了亲她。
几乎跟她脸贴着脸,哑声道:“我们桃儿多棒。”
“啥都记不得了,也能想起找‘顾北山’。”
“贼棒!这就对了。”
“啥都忘了,记得我就成!”
他的话就像是骤然按动了柳春桃灵魂中的某个开关。
那精致娇贵的瓷器终于彻底碎了,瞬间崩殂瓦解。
柳春桃似是听到脑海中传来绷紧的弦被扯断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仰着脖子大声而放肆地哭喊起来——
她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刚认识他的时候,懦弱胆怯,只知道卑微恳求的小丫头。
哭得满脸涨红,全无形象。
鼻涕泡儿都冒了出来。
顾北山终于松了一口气,搂着她很幼稚地晃悠。
低沉着嗓子哄:“好桃儿。”
“我们桃儿可棒可厉害。”
“哪儿就没用了?再瞎说我可打你屁股蛋儿了啊。”
柳春桃还在哭,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她眼窝子滚烫发胀,又热又疼。
心也跟被撕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似的。
可柳春桃又感觉,顾北山会像个忠诚又温柔的保护者,守在她跟前儿等着。
等着将那些碎片捡起来,再重新拼凑。
她很少觉得顾北山是温柔的。
这么个凶悍又粗糙的人,很少说那些软乎话。
可此时此刻柳春桃却彻彻底底地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温柔。
不是春风,也不是流水。
他就如一团炙热滚烫的野火,就这样凶猛又霸道地席卷而来。
那样直接、又那样不留余地。
柳春桃瑟缩在他宽广的怀抱中,不禁想,真好。
顾北山的怀抱真好。
好大好宽,让她觉得安全又踏实。
他的粗鲁和不文雅也好。
让她能啥也不在乎,就这样狼狈又坦诚地扯着嗓子哭个够。
“没事儿嗷桃儿,明儿咱都休息,大不了就不出门儿。”
“你也甭嫌不好看,哭够了完事儿。”
顾北山伸手抹掉她下巴颏上的泪珠子,低低哑哑地笑:“瞅你这可怜劲儿的。”
“啧。”
“估计不光是为了咱妈哭吧?啊?”
“还有对我的怨气呢吧?嗯?”
柳春桃一听这个“咱妈”,就更绷不住了。
这让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她好像真的重新有了个家、有了家人的感觉。
她哭的更大声了。
提起粉拳一下一下地凿着顾北山赤裸贲张的胸膛。
“诶呦呦,行了行了。别哭的明儿再说不出话来喽。”
顾北山乐得眯缝着眼儿,虽然嘴上在劝,可也没再给她擦眼泪。
后来,柳春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长时间。
只是感觉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沉,她却逐渐变得越来越清醒了。
那双娇莹的眸子生生肿成了俩大核桃顶在脸上,她才缓缓平复下来。
她打了俩嗝儿,然后跟顾北山说:“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
“要是我那个时候勇敢点儿,聪明点儿。”
“再想想什么办法,有没有可能就把她救回来了?”
“她会不会有可能还留着一口气儿呢?”
“我知道这些都是骗自己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我从云城跑出来的时候我就是觉得... ...妈妈已经死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里的东西也没有用,她的遗体也没有用。”
“都没有用了。她已经走了。”
“咱妈是个好人,”顾北山跟柳春桃说:“放心吧,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
柳春桃听他这么说忽然一愣。
然后就笑了。
她语气中掺杂着浓浓的酸楚,说:“还真让你说着了。”
“她咽气儿之前还吓唬我来着。”
“她让我一定要来找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她死了以后就得变成怨鬼... ...你说她多烦呀!”
顾北山也笑了。
说怎么就烦了,我丈母娘多好啊。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媳妇儿给我送来呢。
柳春桃说他臭不要脸。
他就又凑过来亲她,干脆用实际行动表达他就是臭不要脸。
俩人这一整宿,都是意外的一个比一个还精神。
干脆就裹着被子在炕上搂着,一句又一句地聊天儿。
顾北山也跟柳春桃说了好多自己以前的事儿,说他从小就跟爸妈不是太亲,就跟爷爷好。
所以爷爷走的时候,就像是抽走了他世界中的那最后一根大梁。
他也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的人就是会害怕、就是会悲痛欲绝。
就是很难再站起来。
他还说,在这一点上,他一个大男人都远远不及柳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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