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霜只觉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风拍打在棱角尖锐的岩石上一般凛冽。但是她根本没心思细想那到底是谁,只是一脸冷汗地跪在明子夕脚下。
两人中间隔着被腐蚀穿透的地砖,深深的黑洞就像无法靠近的深渊。
明子夕还是没有看她一眼,目光一转淡淡看向门口,“明日叫人把地砖换掉。”
“是。”门口之人立刻恭敬回答,顿了顿却未离开,“可是庄主,方才的响声……”
“不必管。”明子夕眉眼不动,丝丝冰蓝色的流光在眼中如细雪般呼啸,“正值我的生辰,江湖名流都关注着我葬剑山庄,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门口之人身影一弯,沈飞霜瞥出一丝目光去,隐约看到了一点柔软垂落的红色发丝。
但那红色只是一闪而过,那人得到明子夕的应答后便离开了。
稳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沈飞霜越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明子夕吸着薄荷清烟,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眼里只有虚无般的安静。
“师尊……”沈飞霜纵使天性冷静,也被近在眼前的突变惊呆了,声音有些变形。
“起来吧。”良久,明子夕语气不变,仍是那令人心暖的温慈。
听着那样的声音,沈飞霜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猛地低低颔首道,“师尊,无论您此刻心中是怎么想的,飞霜敢用性命向天发誓,这不是我做的!”
明子夕淡淡看向少女,看到她垂下肩膀的亮丽黑发,和从长睫之间隐隐闪现出来的银蓝色微光。
那光芒带着渐渐长成的妖冶,就像是一开始并不显露原形的漩涡,待人被其吸去理智之时再反应,早已来不及。
“我令你起来。”明子夕声音微冷,现出了那不容犹疑的气势,脸色未变却已暗施威压。
沈飞霜使劲咬了咬嘴唇,到底撑着发软的膝盖站起身,缓缓抬头与明子夕对视。
“我岁数是大了,但并非老糊涂。”明子夕突然轻勾唇角,细眸中闪烁着星子般凉薄的光。他转手在桌边轻轻一磕烟杆,“若我真的认为是你在汤汁中下的毒,会在识破了这招之后,马上再吸你亲手为我装的清烟么?”
沈飞霜微微一愣,眉眼间豁然开朗。
“你想对不对?”明子夕露出一丝洁净的齿光,像是引导幼童思考一般冲沈飞霜轻抬了下下巴。
“可是……”沈飞霜大大松了口气,方才一颗心险些跳出嗓子来。刚缓了一口呼吸,她便更加觉得不对,神情刷地变成了利刃般的严肃,“这碗汤被什么人暗中下毒,意图借我之手来害师尊!若不是师尊灵感卓绝,飞霜不是已经……”
不愿说出后面的话,沈飞霜狠狠地闭上眼睛偏下头,双拳握得微颤。
“说不定那下毒的人,算的就是这点。”明子夕放下烟杆,对沈飞霜轻勾手指道,“过来,飞霜。”
沈飞霜看了那腐蚀黑洞一眼,绕过去在明子夕身旁鞠躬而立。
“这件事,暂且你知我知。”明子夕真不愧是江湖名门之主,即使不动用凌厉威压,单凭一双眉眼间深沉的寒气,就逼得人一定要遵他所说。“你可暗中调查,看谁曾碰过你这碗汤。之后先来报我,不可私自声张。”
“飞霜知道。”沈飞霜淡淡点头,看着尽数洒成黑色毒水的汤汁,又想起自己在厨房中欢快如小鸟般忙碌做着这碗汤的样子,咽喉顿时酸痛得像是要融化。
在那瞬间,她有了一种永远不能为明子夕做些什么的感觉。隐于暗处的无数利爪,总是会在她交付柔情的时候伸出来,将她捧在掌心的心意一把打翻,统统碾得粉碎。
而那样面无波澜、清冷不动的明子夕,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在意一个少女的温柔就这样碎成满地了呢?
沈飞霜无法看穿明子夕深邃的眉眼,抿了好几下樱唇才说道,“师尊,那我……先退下了。”
“嗯。”方才生死只在汤汁入不入口的转瞬间,明子夕似是有些疲累,挥手的动作却仍有温柔,“你先去吧。”
他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沈飞霜只好后退几步行了个礼,转身就往门口走。
明子夕则转眼看向桌上的紫檀盒子,一丝极度精纯的灵感微光刷地冲过眼瞳,他的唇角微微一抿像是发现了什么。
“飞霜。”他轻唤道。
沈飞霜触了电般赶紧停住,灰暗的心情就像被火把照亮了一样回过身去。
可是明子夕依旧没有抬眼,只是优雅地站起转身,点了点桌子的方向道,“你忘了把盒子拿走。”
“……”沈飞霜期待着明子夕能看她一眼,在这战栗的突变过后给她一点暖意,可他始终没有。
隐忍地眯了眯眼睛,沈飞霜快步上前拿走盒子,一直深深看着明子夕的背影,闪出门口时才忍痛收回目光。
在她身后,素袍轻落的明子夕抬头看着悬挂在天顶上的琉璃宫灯,淡淡吸了一口薄荷清烟,似是长叹般一气吐出胸中的闷气,“……傻丫头。”
那一面,已经走出楼阁的沈飞霜似是有所感应,孤身立在夜风灯影中回望,什么也看不到。
手中的盒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她特别想直接扔了盒子席地而坐,捂着脸让谁也看不见她。
一种无法言喻的掏空了心般的失落感满身游走,沈飞霜只觉面容有些僵硬,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出了楼阁,夜色已深。初冬夜风十分清凛,扑在脸上如利刃细细刮割。
沈飞霜毫不闪避,迎着这刺痛的风一路走到深沉的夜空之下。漫天薄星围绕着一轮苍月,阴白色的云雾仿佛是扯碎的棉花般游荡开来。
四面寂静,沈飞霜全身有些发空,走到荷花池边坐下来,重重地把盒子丢在一边。
双手上下揉搓着脸,她试图让自己从方才的惊变中清醒过来,却越发只能想起明子夕失却了柔和温度的眉眼。
他不再对她笑着的时候,她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恶变了,像是无数黑暗的东西喀拉拉挤碎着禁锢的外壳冲出包围着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飞霜如朗朗少年般双腿一叉,弯着上身双臂搭上膝盖承受半身重量,就那么毫无女儿娇柔地坐在那里。
她哪里还有心想自己是什么形象,转头看向地上的盒子,紫檀色在苍白月光的映照下,恍惚间有些像凝固的血。
“有谁碰过……”沈飞霜淡淡嗫嚅着,凛冽的夜风催着她冷静下来,头脑内渐渐旋起一片灵光。
认真思考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感染力,逼得他人只敢远观,稍不留神就会被那双沉凝的银蓝色眸子吸去力气。
然后只能站在原地,就那样看她一辈子。
头脑越转越快,沈飞霜突然双眼一亮,亮起的却是妖冶而暗带狠辣的阴光,霍然站起握紧手指,“我要去内厨问个清楚,汤碗装盒后我突然有事略略离开,难保这时候有人……”
虽是想通了调查方向,但沈飞霜还是觉得不对。整个葬剑山庄都敬明子夕如神,每个人都是对宽仁温和的庄主尊奉有加,她在葬剑山庄做侍女时身处最会传流言私语的群体,都没听见什么关于他的抱怨。
若是真有如此怨恨,能想出毒杀明子夕的法子,这份恶气怎会掩藏如此之深,总该有蛛丝马迹。
思维又开始混乱,沈飞霜暗恨自己还是太嫩,一有突变就失却了冷静思考的能力。恨恨跺脚,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捡起地上的盒子转身欲走。
刚一转身,她的眼角边出现了一个人影,清健高挑、步履坚定,即使隐没在月光灯影交错洒落的暗影之下快速穿过楼阁前廊,也掩盖不了那挺拔的武者傲气。
沈飞霜肩背一挺,转过头去仔细看定那个人影。那影子仿佛感应到少女幽深的目光,在暗影之中停了下来。
虽看不见那人的形貌,沈飞霜却似是能感应到对方的目光,远远地似是冰冷的针刺般扎过来,像是要凭空挑开她的筋脉一样凌厉。
沈飞霜不太舒服地摸摸手臂,微微歪头更加凝紧目光。对方的气势里有深刻的敌意,就好像她抢了那人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之物一般。
眼神一转,沈飞霜上前一步微微鞠躬,“请问……”
“哼。”只听一声冷音,短促如电光掠过,听不出男女却能听出刺骨的寒意。被明显甩了个白果的沈飞霜直起身来,淡淡挑起的柳眉间已有了慑人的怒意。
那人却不看沈飞霜的表情,直接转身进了楼阁。偌大楼阁内只有明子夕一人,他的仆从都是另住地方,那人只能是去见庄主的。
在那人转头瞬间,飞扬开来的头发隐约被月光照亮了一瞬,沈飞霜仿佛又看见了一丝血般的红。
“……是刚才那个人么?”想起惊变始发,赶到明子夕内室门口却恭敬不进的男子,沈飞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不出所以然来。
只好暂且放下,她心情沉落地转身,一路想着沉重心事回到自己的住处。
还没完全杀尽的草木都挂了微微的霜,看上去行将枯死。
沈飞霜踏上台阶,有些发晕地扶住门板,漫无目的地远远望向环绕的森楼华阁。
这个幽深的葬剑山庄里,究竟,隐藏着多少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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