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传说曾属于一人扫荡仙魔的女战神的紫色细剑,就放在沈飞霜卧房靠墙的剑架上,上方悬挂着一副水墨画。
画中却并非山水,而是一名身形矫健的武者独立凌高断崖之上练武的形象。水墨豪放渲染,勾勒出一片嶙峋绝壁、漫天烟霞,一股刚劲强硬的风气源源透出。
这幅画是明子夕亲手所作,与那紫色细剑时刻流散的寒煞之气甚是吻合,一剑一画两相辉映,对面正是沈飞霜调息时静坐的小床。
按照明子夕的吩咐,沈飞霜总是在练剑过后焚上青烟,将这紫色魔剑恭敬端放在画卷之下。通过画卷中凝聚的灵气,可以使魔剑中沉淀的魔性慢慢平稳,既能爆发威力,又不至于反噬用剑者本身。
此时已经夜深,沉沉冬夜中早无虫鸣,只剩下淡淡寒风呼啸。
沈飞霜每次入睡前都要通顺一遍经脉,这勤勉的习惯让她的身体更好地适应了逐渐蓬勃的力量,血脉中流动的幽灵阴气也更加温驯。
她正面直对那把魔剑,微微阖眼静神凝气。
魔剑也仿佛是一道细长的目光,从遥远的黑暗深渊底下透露出来,只盯住沈飞霜一人。
青烟缭绕下,那画卷上的雄劲武者仿佛鲜活动起,在凌云高崖上翻风覆云地展现雄姿。
夜夜对着这把魔剑调息,冥冥中可以让自身真气与剑气更好融合。但是静谧的气氛渐渐破开,沈飞霜微微凝起柳眉,唇角也抿紧了,仿佛感受到了隐隐的刺痛。
屋外寒风摧折枯木、拍打门窗,像是非要闯进门来把这屋子掀个破碎般的吼声。
“唔!”沈飞霜突然睁开眼睛,银蓝色瞳湖中寒光汹涌,有些痛苦地捂了胸口放下调息的身形。
又来了,每每调息到一半时就会袭击胸膛的剧痛!近来多日都是如此,沈飞霜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是瞬间就疼得冒汗。
尽管如此她也未抛下调息的习惯,因为这是明子夕反复教给她的,是成为优秀的修仙之人必要的条件。
虽是不愿意违背师尊的教导,沈飞霜还是对这异象心存疑虑。之前多少日子的修炼调息都好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胸膛绞痛的毛病?
目光一闪,她若有所感般看向那把魔剑。青烟薄烛下,那魔剑仍是闪烁着寒彻人眼的妖异光芒,像是暗暗打磨锋利、随时准备咬碎敌手的尖牙。
是这把剑,这把吸取了无数魔血、凝聚了浓重怨气的魔剑!
沈飞霜不得不在心里清晰地重复着,就是开始修炼这把剑,并按照明子夕的吩咐将它供在卧房中之后,她每每便会被剧烈的痛楚袭击胸膛。
有好几次都险些呼吸乍断,幸好沈飞霜修为已算深厚,总能及时将自己的气息拉回来。
下了床,她走到剑架前面,伸手轻轻抚摸过魔剑华纹繁复的剑柄。那纠缠毒藤一般的花纹淡淡划过皮肤,有一种类似冰冷又好比火热的奇异触感。
每次触摸这把剑,就好像真正摸到了活人的肌肤一般,令沈飞霜忍不住心里发颤。那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莫名却极深的感动,就好像触摸着绝不愿分离的生死之伴一样。
抬头看着那幅明子夕亲手画给她的画卷,沈飞霜只觉痛楚略略减轻了,眉宇间也掠过一丝柔情。
只是比这柔情更清晰的是她眼中凝重的寒光,沈飞霜侧耳听着屋外狂乱的风吼,心想那大概是一场暴雪的前奏。
这个冬天冷到天地僵硬,目之所及几乎生机全无。
沈飞霜暗地里独自去了那片果林几回,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是惦记着那棵流转着紫色微光的小小树苗。
就在前几日,明明是刚下过霜冻的时候,沈飞霜亲眼看见了那个小土包中钻出来一丝嫩芽。
那个奇异到令人微微感到恐惧的树种,竟是逆了天地间所有生物暖出寒入的法则,偏偏吸收着能凌迟一切生机的寒气生长着。
看到那嫩芽的瞬间,沈飞霜又在心中问着那回音轰鸣的问题:它,究竟会长成什么?
头脑有些混乱,痛楚更强烈了。沈飞霜发现一旦接近这把剑,胸口就更疼得像是要爆破开来。连忙离开剑架,她从屋内的药柜中翻出常备的缓解疼痛的药材,拎了茶壶就要倒水饮服。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沉沉的敲门声。
沈飞霜动作一顿,仔细听了一下才将那敲门声与风吼声区分开,连忙去开门。
门板刚开,一股寒威沁骨的风就呼呼卷了进来,一气将烛光尽数吹灭。
虽然眼前黑影一片,沈飞霜还是立刻看清了来人,“长青,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跑出来?”
“我来看看你。”魏长青穿着黑色长衣,剪裁利落的衣袂勾勒出他高挺的身体线条。肩膀上微微的绒毛随风乱摆,让这个眼神纯澈的青年看上去更像是刚恢复人形的某种神兽。
“快进来。”沈飞霜一把将他拉了进来,放重力道砰地关上门,把那呼啸寒风隔绝在门外。
耳边顿时安静了许多,世界好像隔开两半,一面天寒地冻,一面只有两个亲密地温暖彼此的人。
沈飞霜重新点上灯烛,室内亮起一片温和薄光。魏长青则站在桌子旁,眼神微凝地看着散乱摆放的药包。
“飞霜,你身子又不舒服了?”他抬起头来,解开皮袍露出里面修身的银色劲衣。
“啊……稍微有点。”沈飞霜安慰地笑了笑,她跟魏长青几乎如总角孩童般亲密无间,他总是能看到她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多日来总被剧烈的痛楚突然侵袭,精神不差些是不可能的,他一定看出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魏长青担心地皱起眉头,像兄长轻斥不听话的妹妹般拍拍沈飞霜的头顶,“如若总是这样,还不赶快去看医官。”
“没什么。”沈飞霜心里一沉,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患上了什么痛疾,但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她宁可忍着这痛楚,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探寻那疑虑的真相。
“别骗我了。”魏长青有些焦灼,伸手试了一下茶壶的温度,长久的修炼也令他练出了灵敏的真气感应,隔着多厚屏障也能抓住自己想探寻的源头。
“用冷水送药?”叹了口气,他脱下皮袍不由分说地罩在沈飞霜的身上,拎了茶壶就走向小火炉。
“我不用……”魏长青的衣服,沈飞霜穿着明显宽大,但并没有显得她多么娇小,因为她的身形同样是清健挺拔的。她本能般想要将衣服还给他,手指却在接触衣料的瞬间变成了轻轻拢紧的动作。
沈飞霜自己也愣了一下,她贪恋魏长青给她的毫无杂质的温暖,想要好好留住这暖意的动作几乎就是本能。
“屋里就算暖和,你也要多穿些。”魏长青熟练地烧着水,高挺的身子微微弯下,像是一道坚定的保护屏障般对着沈飞霜。
他稍稍有些唠叨,可是那清澈的声音却生生压过了屋外战栗的风吼。
沈飞霜忍不住柔软了目光,轻轻扁起樱唇笑道,“真啰嗦呀。”
“你这丫头,总仗着自己是修仙之人而且资质很好,就不在乎身体了是吧?”魏长青疼惜地瞪了沈飞霜一眼,放好水壶就走了回来,弯下腰伸手轻贴住她的玉额,“其实你是不是着凉了……”
“怎么好像盼着我有什么病症一样。”沈飞霜仰起玉容,有些俏皮地把额头微微再往魏长青手心里一贴,“好啊,你仔细看看我生没生病。”
魏长青噗嗤一声笑了,“我……我又不是医官。”
“还是的。”沈飞霜轻拍了他一下,拉出身边的椅子道,“这么晚你还跑出来吹寒风,才是要着凉呢。”
“这些日子总是见你精神不好,我也睡不着,就来看看你了。”魏长青左右看了几眼,口中呢喃着孩童般稚嫩的语句,“还有杏仁酥没……”
“你才不是来看我的呢。”沈飞霜的眼神宠溺地闪了一下,这个纯澈的男子是比她大,也总是把她当成不论俗世、只谈真情的妹妹一般,但每每却是她更显得成熟。
站起身来,沈飞霜故意做了个不满的娇嗔眼神,“等着,我给你拿去。”
“哎,飞霜?”魏长青却突然叫住她,纯净的目光在接触某个东西后突然变冷。
“怎么?”沈飞霜赶紧回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剑架。
方才开门时猛然卷灭了烛光的寒风,却没能动摇那剑架后方摆放的香炉青烟,那些烟气仍是飘渺流散着。
沈飞霜才看到,只觉那青烟仿佛也被魔剑深重的灵气感染了,也变得强而有力。
“飞霜,那把剑……就是你修炼的么?”魏长青好像有点不舒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颈子。
“是啊。”沈飞霜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刻纹华丽的剑柄,“听师尊说,这是葬剑山庄建立以来,无人能从藏剑台中拿出来的名剑。”
“这么厉害……”魏长青眼神有些微的空白,好像透过那华美的紫色细剑看到了无穷无尽的虚空,这句话也不知到底是指人,还是这把莫名使人心颤的剑。
“喂,长青?”沈飞霜回过身,弯下身子遥遥冲魏长青摆了摆手,“你看什么呢?”
魏长青总是对她的声音十分敏感、马上回应,这回却是真的失神了,只顾紧紧盯着那把剑。
眼看他的目光渐次破碎,沈飞霜暗呼不好,这可不是单纯的发呆,而是神识渐渐被瓦解了!
她一步冲上去,拉起丝丝真气灌入掌心,抓住魏长青的肩膀用力摇晃,“别吓人,长青!”
“……咦?”魏长青目光重聚,只觉沈飞霜的真气有一种迥异的寒冷,能那么有效地刺人回神。
“你怎么了?”沈飞霜按着膝盖凑近他,仔细地用真气感应着他的气息,发现他也没什么异常。
“那把剑。”魏长青揉了揉太阳穴,侧身指向那把紫光眩惑的魔剑,“近些日子我总觉得你的屋子不对劲,你总是把这剑放在这里么?”
“是师尊的吩咐。”沈飞霜点点头。
“我会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它吧……”魏长青凝起眼眸,清澈的瞳光仿佛坠入深渊般淡薄下去。他突然紧紧地拉住沈飞霜的手臂,像是紧张的孩子拉住最信任的人一样,“飞霜,听我说!”
“啊?”沈飞霜吓了一跳,连忙认真地靠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修炼这把剑?”魏长青放低了声音,严肃的眼神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哀求。就像眼前这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马上就要被吸入什么不可逃离的黑洞一样。
而那黑洞就是……魏长青猛地侧头盯住那把魔剑,就是它!
“……长青,你在说什么?”沈飞霜眨眨眼睛,轻轻捧住魏长青的脸拉他回来,“你没事吧?”
“不是,我……”魏长青本就不善言辞,一着急更加说不全话,焦灼的表情却让人看了心里抽疼。
“听好了,长青。”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沈飞霜眸子一凛,严肃地盯紧他的眼睛,“这把剑威力无穷,而且我已经逐渐掌握精熟了。师尊说过,只要能完全掌握这把剑,我的剑术自然就是超一流的水平。我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跟我说这种傻话?”
被那种暗带眩惑魔性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魏长青愣愣地看着沈飞霜。她严肃起来的时候,就算是他这个亲密无间的好友,也能真切地感受到战栗的威慑。
她浑身有一种拒绝一切的气势,就像一座冷硬矗立、无人能近的寒峰。
“飞霜……”魏长青咽喉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可是心里还是翻涌着那滚烫的呼喊:不要修炼这把剑,飞霜!
他没有清晰来由却震彻心神地感觉到,那把剑是个华丽却不祥的陷阱!
沈飞霜叹了口气,眉眼柔和下来,轻轻摸摸魏长青的头发道,“别莫名其妙的了,长青听话。”
一丝丝水汽翻滚的声音传过来,她笑着一拉衣袖走向小火炉,“你还是来照顾我的呢,还不是要我自己来呀。”
转身走去的瞬间,沈飞霜终于难忍地皱起了柳眉。方才面对魏长青时,她胸中的刺痛一直没有停止,她却强忍着不让他看到。
虽然如此在意着魏长青,不想让他纯澈的眼眸中出现暗色的忧郁,但方才沈飞霜对于他莫名其妙的针对于魔剑的话,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因为那魔剑的背后,是那风度翩翩、总是入梦的明子夕。即使是魏长青也不能针对他,沈飞霜这样想着。
在少女的背影后,魏长青定定地看着青烟缭绕下的魔剑。那紫色的剑影就像一道冷冷咧开的嘴唇,发出无声却凛寒的嘲笑。
而那幅画卷上的深色水墨也仿佛流动起来,卷成深藏警告意味的寒冷旋风。
看看沈飞霜窈窕的身影,又看看那诡异的一剑一画,魏长青有些僵硬地抬手捂住了后颈,正是长着三瓣花胎记的那块皮肤。
他感应到了能烧烂皮肤一般的滚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胎记的皮肤下即将冲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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