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夕的修炼密室内,一片冰蓝色极光恍似九天倾洒,笼罩出梦境般似虚如实的氛围。
在这样的光影中,身着素白长衣、手拈玉佩锦穗的明子夕更显得不染世尘。他似乎只是梦中的一个泡影,轻飘的衣角随时都会碎成雪花。
站在一旁的沈飞霜这样想着,总觉得明子夕近日来气质更是清冷,连身为人的温热都失去了许多。他时常安静得如同雕像,目光望向苍茫而颓蓝的天际远方,风掀起衣袂的时候,总像是要将他也一并化成粉碎的光。
“师尊……”真怕他当真会消失,沈飞霜不禁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声音柔软欲滴。
“我没事。”明子夕淡淡道,他出神地看着摆放在香案上的魔剑,眼瞳中清晰映出那剑身上妖娆的纹理。
他吩咐沈飞霜带着剑来见自己,说是那威力绝世的名剑已经到了力量觉醒的最后时刻,他要仔细地观察魔剑的变化。
他当真观察得够仔细,一直沉默地盯着剑身,直到眼中旋出淡淡魅惑的漩涡。
那魔剑有眩惑人心的力量,轻长薄利的剑身就像女子窈窕的胴体,引人胸口止不住地发起烫来。
心神仿佛全被那把剑吸走了,明子夕连刚刚听到的有关明如虹的消息,都仿佛一时抛到了脑后。
“飞霜,你刚才是说……”回想着沈飞霜刚才低哑的语句,明子夕轻轻捻着手里的玉佩穗子,“虹儿因为失血过多,性命堪危了么?”
“是的。”沈飞霜能想见明子夕心中的痛楚,却强令自己不要去想。一旦想起,她就忍不住头脑发晕,那种悲楚她无法承受。
明子夕自己的哀伤,她感应起来却是更加切肤。
“只是,师尊……”咳了一声,沈飞霜努力保持声音平静,“医官只是说寻常药理可能无效。师尊仙法神通,在人界中又影响甚大,寻找奇异的药材或者疗法,我想应该……”
没等她说完,明子夕好像嫌吵了一般微微皱眉,抬起修长手指止住了她。
沈飞霜吞回了话语,有些惊讶地看着明子夕。
“我暂时用灵气封住虹儿的气息,保她没事。”明子夕目光绵长无比,安静到近乎虚无,只是一直看着那把诡丽的魔剑,“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她。”
听到这句乍听十分有理,细想则寒意透骨的话,沈飞霜皱起了柳眉靠近明子夕,“是因为魔兽即将大规模暴乱的传闻,让师尊太过困扰了么?”
这清冷如雪的男子,果真是心怀天下的。
“那不是传闻,而是马上要降临的事实。”明子夕的声音平稳无波,连一丝温热都没有了。他动了动身子,缓缓坐起手按膝盖,“飞霜,那把剑一直是这样么?”
“嗯?”沈飞霜也抬头看去,那把魔剑在少女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仿佛心跳般崩出了一丝迷离的紫光。
“花纹没有再变亮,颜色没有再加深?”明子夕歪歪头问道。他的声音细细藏在唇齿之间,听上去像是安魂的呓语。
“没有。”沈飞霜仔细想了想,她的真气已经与这把剑做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融合,除了还没有完全掌握这把剑的灵魂所在,她已经可以准确地把握它每一点的细微变化了。
“原来如此……”明子夕微微拖长音调,如同困意已浓即将入睡般眯起眼睛。那星子般寒澈的瞳光都被眼皮遮盖住了,沈飞霜无法看清他那深渊般的瞳孔。
“师尊,您确定要……”顿了顿,沈飞霜还是弯下了窈窕清健的腰肢,一缕黑发轻轻扫上明子夕肩头。
“说。”明子夕身形侧卧,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侧脸,另一手缓缓敲打着,仿佛在听着什么无声的丝弦。
“收我为女么?”沈飞霜压低眉眼,虽然这是她多少次梦中所见的最美景象,但是眼下远有人界衰微、祸劫将至,近有明子夕最宠爱的独女性命堪危,怎么看都不是个好时机。
“仪式会在后天举行。”明子夕并不睁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怎么了,飞霜?你并不想做我的女儿么?”
“当然不是!”沈飞霜连忙答道,反咬合着下唇轻绞手指,“只是看到大小姐那么虚弱,我总觉得……”
“你不恼她么?”明子夕轻开一线眼眸,慈祥的眼神如同沾染轻雾的玉一般温润。
“我……”沈飞霜轻咳一声,认真地看着明子夕的眼睛,“大小姐到底不过是城府不深的小女孩,现在又这么虚弱,我再恼她,岂不是太不知人事了?”
“飞霜,你虽然年轻,但是却老练胜过多少人。”明子夕又露出了那种眼神,像是匠人欣赏自己最后的绝作般。
“若不多懂些事,我恐怕……”想起那残酷的过往,沈飞霜双手负背刚健地一挺腰肢,做出一副多少男子都不及的坚定模样,“都活不到遇见师尊的时候。”
“天意。”明子夕仿佛在回忆着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么孱弱狼狈的弱女子,却硬是挺住了鬼气袭身的伤害。若是意志稍微差一点,恐怕早就魂归地府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他想起自己说给她听的这句话,此刻却是在心里对自己意味颇深地重复着。
而沈飞霜想及明子夕带给她的温暖,过去的种种苦难似乎都随风而散了。她有些傻气地自顾自笑了一下,然后看定那把魔剑道,“师尊,到收我为女的仪式之前,这把剑就一直放在您这里了么?”
“嗯。”明子夕也转头去看那把剑,像是要看清它每一条最细微纹理的走向般专注,“这把剑毕竟魔性不浅,你也不用过于频繁地修炼,免得积淀下对血脉的损伤。”
“我知道了。”沈飞霜颔首,轻瞟了一眼桌上的茶盅,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师尊,我给您斟杯茶。”
“若是虹儿此次真有什么不测……”明子夕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顿时多了一分苍老的哀伤,“以后你真的就是我唯一的女儿了。”
沈飞霜心里狠狠一痛,却是强颜欢笑地转头道,“师尊不要说丧气话,乾坤之大,总能找到救治大小姐的方法。”
说着这句话,沈飞霜与明子夕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从接到那把魔剑开始,这么长久的时日以来,沈飞霜总是突然就产生这种感觉。某一个时刻,想起明子夕的音容笑貌、看着他的清寒眼眸,就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仿佛看到过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暗光,看到那眼眸中迷离幽深的雾气,那些都瞬间被他慈爱的笑容遮过了。
赶紧回神,沈飞霜转过身继续斟茶,微抖的手指将青瓷茶盅磕碰出细细的脆响。
这脆响在静谧的密室中十分清晰,像是什么最坚硬的东西,骤然裂出第一条通往破碎的缝隙。
“飞霜,能遇见你实在太好了。”明子夕接过茶盅,就像是微微苍老的父亲在对爱女吐露衷情一般,吐露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那比爱恋更加浓稠的宠爱。
“师尊……”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沈飞霜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涌上来能将全身都融化的温柔。
“我甚至感觉,我立足江湖这么多年,就是在等待你的出现。”明子夕微微一笑,抬起茶盅遮住下半面脸,唇角的弧度被掩藏在了香茶渺渺的热气中。
所以沈飞霜看不到他的笑意,只能看到那黑星般的眼眸中轻闪而过的微光。
“师尊言重了,是飞霜应该这么说。”沈飞霜语音有些含混,因为呼吸略略灼热了起来。
如果她对明子夕而言这么重要的话,不就证明她长久以来小心呵护着的柔情,真正有了归宿么?想到这里,沈飞霜眼前却又突然闪过明如虹苍白的脸,笑容禁不住僵了一下。
“我答应你,在我收你为女之后,你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明子夕放下茶盅,仰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如同看着明亮星辰般仰望着沈飞霜。
她是他心血倾注的作品,他真的是穷尽了一生,都在等待这样一个作品完成的时刻。
勾起唇角,明子夕满意地看到沈飞霜眼中闪出感激而温柔的光。他就是喜欢她小猫一般听话的乖巧样子,说让怎样就怎样。
“这才是好孩子……”明子夕低声呢喃,含混的声音有些像暗夜里驱魂的咒喃般发冷。
“庄主。”在沈飞霜错觉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与明子夕二人,从而沉醉在那茫茫的柔情当中时,一个冷肃刚强的男声砰地打碎了这迷醉的气氛。
是那个冷硬得几乎没有感情的男音,沈飞霜粉耳轻动,不可控制地又觉得它熟悉。
“什么事?”明子夕眼神动也不动,就那么一直看着沈飞霜,眼光中竟是渐渐弥漫起了灼热的迷恋。
“有人擅闯了重要的密地,请庄主发落。”那从不现身的声音主人仿佛感应到了沈飞霜的存在,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冷酷的敌意。
明子夕这才微微一动眼睛,平移着目光看向虚空,“说清楚。”
“是魏长青。”男音说出了一个让沈飞霜心中咯噔一沉的名字,之后的话语更是让她全身发冷,“他闯入了庄主明令任何人不能接近的藏书室,现在已被扣押。”
“长青?”沈飞霜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明子夕的眼神冰冷得要将人寸寸冻成碎粉。
明子夕看了说不出话来的沈飞霜一眼,声音淡然道,“我这就来。”
“是,庄主。”那男音倏然消失,拖开一道风声般的尾音。
“师尊!”沈飞霜急了,根本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早已觉得事情不妙,“如果是师尊明令禁止接近的地带,长青肯定不会擅闯的!他一直严守庄规,从来不……”
“你果然十分了解他。”明子夕突然笑了,安慰地拍拍沈飞霜的肩膀,“而且十分在意他。少见你慌慌张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是说真的,师尊……”沈飞霜还急着解释,明子夕却已经翩然站了起来,轻轻一挥雪雾般飘摇的衣袖。
他背对着她转过身去的瞬间,冷挺的背影就像是划分开两个世界的高墙,让沈飞霜瞬间感到了莫名却剧烈的心痛。
“既然这么担心,你就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明子夕侧过一只眼眸,“你去帮我问问,那个懂事的小伙子,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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