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生了高烧,神智不大清楚所以才这么做的?”
明子夕背对着沈飞霜,负手静立的模样像极了一棵雪中青松。
他似乎在专心欣赏着修炼密室内悬挂的水墨画,那些清润的黑白色在冰蓝流光的波动下,像是要融化开来般散发出点点微光。
“师尊您也看到了,他的确是脑筋不大清楚的样子。”沈飞霜颔首行礼,声音沉稳如同无波的湖面。
而魏长青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去。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明子夕时藏起话语,心中总有些微微的颤抖。
在明子夕面前,沈飞霜永远都是毫不设防的小女孩模样,但是这次她冥冥中用力拉住自己的理智,警告自己学会骗人。
魏长青那迷路孩童般坐在暗影中的身影,不断划过沈飞霜的脑海,撩拨起淡淡的心疼。他说的话好像是揭开什么阴暗棋局的第一步,她无法自控地这样想着。
怀抱这样的想法,沈飞霜眯起银蓝色的瞳眸,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日般心思无瑕。
“……原来如此。”良久,明子夕淡淡点头,颇为认真地抚摸着下巴,“近来寒气太重,身体再好的人都受不住,也难怪那小伙子会这样。”
听着明子夕波澜不惊的语气,沈飞霜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相信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感觉非常地酸楚,自己明明那么不愿意对明子夕有一丝的不坦诚,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是最温软的模样,可是偏偏这次被自己那不祥的冥感占据了心神。
这酸楚无法言说,沈飞霜只好吞了吞咽喉,仍是腰肢挺拔地站在那里。
“即便如此,擅闯我明令远离的密地,也有罪责。”明子夕话锋一转,轻轻抬起手指弹了下水墨画卷。黑白流墨仿佛要滴落下来般抖了一抖,映在沈飞霜眼中就像一团团细小的迷魂漩涡。
“飞霜明白,但请师尊从轻处置。”沈飞霜抱拳躬身,这一刻就算明子夕就站在她的眼前,她想起的也还是魏长青单纯冲她微笑的模样。
“飞霜,你把这句话藏在心里。”那是魏长青在扣押室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纯澈的青年认真地比了比自己心口的位置,“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脑中回响着那清澈的回音,沈飞霜不由得暗暗一捏手指。明明是那么让人感动的表白,却更让她感到一股悲凉。
“罚他闭门思过七日。”明子夕干脆地说道,“我会亲自给他的住处布下结界,免得他再烧坏了脑筋,到处乱跑。”
他刻意放重了后面一句话的语气,若有所指地看了沈飞霜一眼。
虽然少女那双银蓝色瞳眸简直如同照魔镜般寒光通彻,但面对明子夕那城府极深的目光,还是有马上就被看破的危险。
于是沈飞霜颔首更低,“我知道了。”
“这件事你不必管了。”顿了顿,明子夕走过来弯下腰,爱怜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心,“丫头,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哦。”
沈飞霜脸上微微一热,旋即抿起嘴唇不做正面回答,“飞霜都听师尊的话。”
“很好。”明子夕收回身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这些日子,你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虹儿?”
“嗯?”轻吃一惊,沈飞霜困惑地眨眨眼睛。
“如今虹儿情况不同,我总觉得那些侍女会出岔子。”明子夕吐息清微,淡淡地拂过少女耳畔,“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飞霜。”
听到这句话,沈飞霜真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出来,告诉明子夕他没有信错人。但她还是保持住了形象,郑重地鞠躬道,“师尊放心,我会照料好大小姐的。”
“嗯。”明子夕回身看着那把魔剑,轻挥手指道,“你去吧。后日的仪式,莫要忘了。”
“飞霜牢记在心。”想到明子夕马上就要正式收她为女,沈飞霜又产生了那种几乎抛忘一切的欣喜。但那喜悦只是一掠而过,她清楚地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没空为自己的小心思耗费心神。
得到明子夕的点头回应后,沈飞霜身形一动化光而出,离开了师尊的修炼密室。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明子夕独身立在流光浮动的密室内,仰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同一个久溺于水的人,终于冲出水面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般舒畅。
明子夕一面惬意地闭眸深吸,一面温柔无比地抚摸着那把魔剑上诡丽的纹路,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胴体般柔情滚热,“就算是上天降下的不测变数,也逃不出我的掌握……”
而此时飞出楼阁的沈飞霜,仿佛冥冥中感应到了电击般的颤抖,若有所感地仰头看向无尽的阴空。
千重云霾之上,隐隐崩闪出几道沉闷的雷电,像是预示着一场暴烈的霜雪。
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沈飞霜一面惦记着魏长青,一面腾云驾光来到了明如虹的庭院。
从前海棠盛开、檐红瓦绿的女儿闺房,此刻比葬剑山庄中任何一块冰冷的地面都显得萧条。
一路走到明如虹的卧房,沈飞霜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药苦,几乎要把人噎得呼吸倒流。
她轻咳了一声,充满磁性的声音却很容易引人注意。正蹲在门边上烧着药草熏香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面对这个曾经比她们还要低等的异瞳少女,侍女们都不得不抱着战栗的尊敬以礼相待。她们心中也时常困惑着,沈飞霜究竟有着怎样钢铁般的心志,才从一介蝼蚁长成如今的灼灼风华?
“大小姐好些了么?”淡淡函授回礼,沈飞霜单刀直入道。
“稍微……好了些。”那侍女捏着扇子,只说了几个字就紧张得牙齿打颤。
沈飞霜探身向里间望了望,声音虽是冷静却无法掩盖那一丝丝妖媚的扬声,“师尊派我来照顾大小姐,有什么事你们都可找我帮忙。”
“那就太好了……”那侍女勉强笑了笑,突然被一阵哗啦啦的巨响震得表情一僵。
沈飞霜眉心一凝,早就开动身法闪进里间。刚冲进去,她只见妆匣之类的东西胡乱飞扔,有些东西照着她的脸就砸了过来。
轻敏地连续闪身躲过,沈飞霜转头看定咣当一声摔碎在自己身后的妆匣,近前一步冷声道,“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她,那些侍女们都慌乱得舌头打结,连连高喊阻止着一道狂乱扔砸东西的人影。
“大小姐!大小姐快住手呀!”
“您身子这么弱,千万别这样!”
这么多侍女的力气,竟也抵不过发了癫般的明如虹。那娇蛮的少女瞳孔发散,散着一头青丝胡乱地拍打手臂,抓着什么不管不顾就拼命摔扔出去。
“啊!”有个侍女被划伤了手,捂着滴血的伤口立刻疼出了眼泪。
“到一边去。”一道磁性冷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侍女们顿时感到了比应付明如虹更大的心颤,赶紧给沈飞霜让出路来。
于是那一身锦白素裙、眼神虚无的明如虹就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沈飞霜眼前,脸色白得如同纸钱,还在气喘吁吁地胡乱抓打着东西。
就在她高高扬起一个花瓶,马上要脱手砸碎的瞬间,明如虹纤弱的手腕被另一只骨节晶莹的玉手牢牢握住,全身的力气都被控制在那一只手中。
明如虹转过头,苍白的脸像是画上了精致五官的白纸。她仍然俏丽,但此时的模样却更像人鬼不分的癫者。
“大小姐,小心误伤自己。”沈飞霜淡淡挑眉,轻松地掰过明如虹的手腕拿下花瓶,远远地推到一旁去。
“你……”明如虹的眼神无法聚光般一片灰暗,表情有些痴傻,呆愣愣地举起手指指着沈飞霜,“你还……活着啊……”
“托大小姐的福,飞霜活得很好。”沈飞霜拉过明如虹,在那些侍女惊讶的目光下将大小姐按到了床上,动作轻柔但却不由分说。
这场面,竟像是温厚的姐姐照顾失神的妹妹,连掖被角的动作都十分认真。
这哪里是前不久还那般水火不容的死敌?而且沈飞霜明明已经知道了,明如虹不惜赌上自己的命也要她死!
面对这种恨意都无所动摇的沈飞霜,她的心究竟有多深?
一脸虚汗黏湿的明如虹如同偶人般任凭沈飞霜照顾,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顶。突然,她猛地翻坐起来,将沈飞霜刚刚替她仔细盖好的被子兜头翻得凌乱,“你怎么……还没有死……”
她那死鱼般毫无光彩的眼睛盯得人全身发抖,连那些身为局外人的侍女都不敢直视,沈飞霜却是淡然地直对着那恐怖的目光。
“你们先出去吧。”耳听得那些侍女发出颤抖的呼吸声,沈飞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道。
侍女们如闻大赦,七手八脚地撩开帘子就闪了出去。
“大小姐,你心里恨我,我很清楚。”沈飞霜想起从前那盛气凌人的明如虹,纵使脾气娇蛮,到底是个灿若春光的少女。就算她用尽了那些拙劣而激烈的方法排挤自己,可是天命却仿佛捉弄她更加厉害,明子夕、周世宁,都将他们高贵的目光投在沈飞霜的身上,那是明如虹最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
轻叹一声,沈飞霜暗想或许自己跟明如虹当真是命格对冲,在自己出现之前,那娇蛮的少女一向是独享宠爱的。这种光芒突然抽离的感觉,她那般不成熟的小孩心性,总归是承受不住的。
“对,我恨你。”明如虹猛地倾过身子,直直地顶到沈飞霜鼻翼上,双手死死地揪住了她的衣袖,“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我明明给你下了血字蛊,明明用我一半的血……”
“用掉一半的血,大小姐方才还能闹得起来,可知修为根基实在不浅。”沈飞霜任凭明如虹像是要吃了她般扯住自己,她比那大小姐成熟太多,连声音都不须提高,“可是你想过么?你若是如此糟践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师尊怎么办?”
明如虹歪了歪头,像是孩童听到了难解的小谜语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师尊一向宠爱你,现在依然如此。”沈飞霜反手按住明如虹的手,却没有直接推开,而是安慰般轻轻拍了拍,“我并没有从你那里抢走什么。至于周公子的拒婚,我想你也应该理解他。他与师尊都是站在人界顶峰的人,无法只考虑自己。”
明如虹还是不说话,抓着沈飞霜的手指反而更加收紧了。
“听明白了么?”沈飞霜的语气虽然温柔,但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压,抬手按住明如虹的肩膀就要压她躺下,“好好休息,师尊一定会为你找到诊疗的方法,你不会有事的。”
为了不让明子夕承受丧女之痛,沈飞霜抛下了一切过往恩怨,像对待自家妹妹般对明如虹柔声细语着。再说她毕竟是个鲜活少女,乍然谈及生死,任谁都会心生不忍。
从前那么长久的苦难生涯,沈飞霜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对生死之事感悟更深。抿抿嘴唇,她轻柔地摸了摸明如虹的头顶,“大小姐,乖乖睡吧。”
明如虹似是被她那完全不计恩怨的温柔震住了,就像看着自己真正的姐姐一般,顺从地缓缓躺下。
“爹……他要收你做女儿了……”在沈飞霜替明如虹掖好被角转身站起的时候,床上那疯疯癫癫的少女突然呢喃着吐出一句话。
沈飞霜微微一挺肩背,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果然,这件事是引发明如虹心神崩溃的最后一丝导火线。
“一直说爹只在乎我一个人什么的……才是自己骗自己吧……”明如虹呓语般嗫嚅着,突然翻身死死咬住了被角,咽喉中发出嘶哑的哭喘声。
沈飞霜本想直接离开,但是有一道阴暗的灵光拽着她,让她无法迈步。
“我从来就不是……不是爹眼中的唯一……”明如虹发出着支离破碎的哭声,却尽数被沈飞霜仔细串了起来,“他时常会一个人呆在藏书室里,除非我去找他,他不会想起我来……”
沈飞霜转过头,看定明如虹藏在被子里的不断颤抖的瘦削肩膀。
“可是爹毕竟还疼爱我……为什么从你来了之后,我在爹眼中越发地不重要了……”明如虹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板,“都是因为你!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
“大小姐,我问你。”沈飞霜单腿半跪上床沿,轻轻抚摸着明如虹的肩膀,深沉的嗓音如同诱惑的魔音般微微荡起回声,“你说师尊时常呆在藏书室里,就连你这亲生女儿都冷落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是说了都因为你么?!”明如虹猛地一抬肩膀,生生甩开了沈飞霜的手,像是不敢见光的小兽般紧紧缩在被子里。她不愿看到沈飞霜妖娆的银蓝色瞳湖,那一定是被下了诅咒的惑乱男子的陷阱!
就是因为沈飞霜长着那样的眼睛,才会被她抢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明如虹这样想着,心中那崩溃的癫狂又要发作。
察觉到明如虹又要发狂,沈飞霜倾身压住了被子下的少女,这禁制有着危险的警告意味,“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师尊并没有常常独身呆在藏书室里?”
“是!自从你来了之后……你这妖精!”明如虹更加缩成一团,闷闷地吼了一句,“滚出去!”
沈飞霜一点也不在意少女那痴癫的诟骂,缓缓地抬起身子后退几步,银蓝色瞳湖中凝起暴风雪般的寒光。
“我感觉那个藏书室非常不祥,好像藏着什么东西。”魏长青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沈飞霜双手轻掐住窈窕的腰肢,冷冷地反咬合起下唇。
“师尊……”她呢喃着,吐出那似是温暖又似是冷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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