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来这里,所以会这些。”莫春尘将几丝香草叶捻碎放进茶盅里,手掌轻悬于上试了一下蒸汽的温度,抬头对坐在对面的沈飞霜微笑点头,“可以了。”
在泡好这杯香草药茶之前,他已经利落地找齐了几样药物,还给这药房一角的香炉添了一块熏香。沈飞霜一直注视着他,看他那轻车熟路的动作并不像在药房里,而像是舒舒服服呆在自己的卧房内。
莫春尘似是不在意自己是有伤的那个,来了便找齐材料为沈飞霜泡茶。在他看来,沈飞霜舒惬地喝上一盅茶,比他的伤更重要。
沈飞霜端起少年轻推过来的茶盅,轻轻一嗅便觉清香入脾。丝丝蒸汽温度适中,接触掌心既觉温暖,又有几分沁凉流散开来。
看到莫春尘十分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眼神,沈飞霜潇洒翘起的二郎腿轻轻一换,“你该给自己上药了吧?”
“我……”莫春尘倾过半个身子来,单手撑着下巴注视着沈飞霜。被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右臂上的痛觉如同不满叫嚣的嘴巴一样鼓动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飞霜姐姐,你真是……”
“嗯?”沈飞霜抿了一口香茶,淡淡挑起的柳眉在茶香热气的缭绕下,透出一股妖娆的气息来。
莫春尘更不好意思说了,只得抿起唇角赶紧溜开,将头埋在一堆药包中间喃喃低语,“让人喜欢这样看着……”
沈飞霜还是听到了那声柔情的低语,却是顺着那少年掩藏心事的意愿假装没听见,只是赞赏地看定茶盅轻轻点头,“很好喝啊。”
“真的么?”莫春尘立刻抬起头来,像是闻到了青草香的小兔子般,“这种香草可以用来平常泡茶喝的,对疏通气血很有效用。”
“你很清楚嘛。”沈飞霜手指轻弯转着茶盅,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最高的药柜顶端的小狼。那小家伙正摇着尾巴抬起爪子,轻轻抓玩着悬在天顶上的药草花篮。
“因为总是来……”莫春尘笑了,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把弄着手里的药包喃喃道,“又是做不好伙计,又是个药罐子,难怪会被人排斥吧……”
“你经常生病么?”沈飞霜放下修长双腿,轻抬身子走到莫春尘身后。
仰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倩影,莫春尘就像后背挨近了可以永久依靠的树木一般,唇角勾起一丝幸福的笑意,“也不是,只是常常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
他眼神一黯,缓缓抚摸着长有一团黑纹的右小臂,“你都看到了……大家说我是怪胎,也不是没道理。”
那景象还历历在目,沈飞霜想起从莫春尘手臂中化光而成的巨牙,那是真正的能嚼碎任何坚硬之物的牙齿,就那么凭空迎风长了开来。
就连化出威凛本体的「血印天狼」,也被那巨牙强强压制住了。那时的情景,就像是两个争夺领地的猛兽,嘶吼间便能引起山河崩裂一般。
收回心神,沈飞霜轻轻一拍莫春尘的肩膀道,“有些奇异之处,总比处处庸凡要好。”
“咦?”莫春尘眼睛一亮,侧仰起头欣喜地看着沈飞霜,“飞霜姐姐,你不认为我是怪胎么?”
“要说怪胎的话,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词。”沈飞霜弯下身子,举起一只白皙的手指摇了摇,“不要这样说自己了。”
“……嗯!”顿了顿,莫春尘用力点点头,那是一副极其认真表白自己会很听话的样子。
沈飞霜微微耸肩,唇含轻笑看着动作轻快了许多的莫春尘。他似是真不感觉疼了,眼中也没了方才的黯淡,上药疗伤对他来说竟是成了美事一般。
她并不知道莫春尘心中的想法,她那纤娇的身子于他而言就像遮蔽一切风雨的树木一般,只要有她在,他的心便会安静如水。
“我来帮你吧。”沈飞霜专注地看了看莫春尘的动作,大概明白了哪种药应该怎样涂抹,喝下了最后一口香茶放下茶盅。
“我自己……”莫春尘还没说完,右臂就被沈飞霜轻轻拉过去了。
少女在他面前轻弯下腰,他能看到她低垂的长睫落下的细碎影子,就像是游离在幽深花丛上的斑驳树影一般。
于是那双妖媚的银蓝色眼睛,在莫春尘看来更像是繁密花树围绕下的神秘湖水,不管踏过多少荆棘都值得去追寻。
“嘶……”一颗少年之心正荡漾着盈盈遐想,莫春尘突然感到了一丝痛楚,轻皱眉头低嘶了一声。
沈飞霜停下了涂抹药粉的手指,小心地看了看莫春尘的右臂,“弄疼你了?”
“没、没有。”莫春尘马上含起微笑摇摇头,将手臂更贴近地往沈飞霜手里一送,“谢谢你,飞霜姐姐。”
说着,他抬起眼眸更认真地看定沈飞霜,“飞霜姐姐,你总是对人这么好么?”
一丝细小的电流划过脑海,沈飞霜暗暗咀嚼着这句听来耳熟的问题,似是感觉时光哗啦一声倒流回了某个时刻。
她曾经也问过魏长青这个问题,问那个眼神纯澈、总是微笑的青年,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那时葬剑山庄上空的月色还很清澈,他们独处的柴房中也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木柴香气。
而如今,那个被死神遗留的煞气彻底剥夺了生机的地界,已经成了人界中人人无法靠近的禁区。
心念一转,沈飞霜轻吸一口气从回忆中抽回神来,“我对人一点都不好。”
“哪有?”莫春尘眨眨眼睛,眷恋地看着沈飞霜在自己肌肤上轻轻划动的手指,“我从没见过飞霜姐姐这么好的人……”
“可能是仙界之人都天生清高,不太擅长表现出对别人的好吧。”沈飞霜语带暗嘲地给仙界打圆场,眼前却是莫名划过一个高挑的墨色身影,“不过若说到真正的好人,应还是在人界中找。”
看到沈飞霜微微放空的眼神,莫春尘小心地拉低了声音,“飞霜姐姐,你在想谁么?”
“一个朋友。”沈飞霜眸光一闪,放下手中的药包微微一笑。
此时身在人界的周世宁,应是顶着人界正道质疑沈飞霜可能成魔的压力,继续担保她留在仙界修炼。
那个折扇轻摇、尊容慵懒的高贵男子曾说,从他自先父手中接掌名震人界的「乾坤会」第一刻开始,他就必须为正义与责任而活。
为了对抗「死神世纪」的降临,他不得不拒绝一个纯情少女最炙烈的心意,也不得不相信沈飞霜那双妖媚夺人的银蓝色眼眸。
不知他是否有过深夜辗转的无眠时刻,对自己这份太过沉重的信任感到动摇?
“唉。”似是想了太多,沈飞霜不由得轻叹一声,眼神再聚便看到了莫春尘那双纯澈的蓝眸。
这么一看,他的眼眸和她的瞳孔,确实像是共用着同一道色彩之虹般相似。
“你怎么了,姐姐?”莫春尘的称呼更省略了一些,听上去温柔令人心动。
沈飞霜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会发呆而已。怎么样,你还疼么?”
她对着莫春尘的右臂轻轻一抬下巴,应着这个动作,高高趴伏在药柜顶端的小狼嫩耳一动,抬起身子遥望过来。
它的目光太过清冽,如一道刺般投在莫春尘的后背上。感应到这道目光,少年的笑容有些僵硬地半路收回,转过头去后怕地看了小狼一眼。
沈飞霜也抬起眸子,玉手轻掐纤腰笑道,“你悠着点,别掉下来。”
她的声音于它而言,总是可以化解一切不祥的气氛。小狼乖巧地抬起小爪子扒拉了一下皮毛,起身轻快地抖抖身子跑过药柜顶端。
“不疼了。”莫春尘这才说出话来,回身拉着沈飞霜的衣角低头道,“姐姐,你的宠物……它好像不大喜欢我。”
“宠物?”沈飞霜眨眨眼睛,轻哈一声摇摇手指,“它不是我的宠物,它是……”
它是——
沈飞霜没有立刻接上话语,目光沉沉地转头看了一眼那欢快自玩的小狼。
那只是魏长青,是那个怀着最纯真的爱慕,说过会永远和她在一起的人。
“伙伴。”凝神一想,沈飞霜收回神来对莫春尘笑道,“永远不会分开的伙伴。”
“永远……不会分开?”似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神,莫春尘看着沈飞霜转过身去,梦呓般嘴唇轻嚅。
沈飞霜仰头打量着四周的森森药柜,一片药香轻雾迷离弥漫,“是啊。”
莫春尘眼神微微一凝,用力地交缠手指互相捏住,像是要给自己刻下什么印记一般,“永远不会分开……”
“你很容易发呆呀。”一道倩影轻闪而过,莫春尘吓了一跳,原来沈飞霜身形一动便凑到了他的眼前。
“姐姐好快。”莫春尘轻咳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仙童不是也应该做些基本修炼的么?”沈飞霜抱起纤臂,“你怎么样?”
莫春尘笑容一僵,为难地闪烁着眼神道,“很……很差劲。”
“嗯?”沈飞霜抬手轻轻一捏他的肩膀,“你虽然有点瘦弱,但身形还是很结实的,不会很差劲吧?”
“只是自己偷学了点,完全没有上道。”莫春尘挠挠头发,但是经过一天折腾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他不小心碰掉了插在发冠中间的桃木簪子。
一声轻响,簪子和发冠都掉在了地上,少年一头略带辉煌金色的青丝瀑布般披散下来。
“啊。”莫春尘赶紧弯腰去捡,却不小心和同时弯身的沈飞霜轻撞了一下额头。
“很好看啊。”沈飞霜只是轻笑一声,半弯膝盖捡起头冠,目光却停留在莫春尘披落双肩的头发上。
那隐约闪烁的金光有一种遥远的尊贵之感,使得莫春尘看起来像是个稍显落魄的贵族少年一般,就算形貌沾染了风尘,也无法掩盖他深沉的内在。
“头发么?”莫春尘则捡起了自己的桃木簪子,单手拢了拢淡金色瀑布般的头发,“大家都说我的发色很奇怪呢。”
“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只好反说别人奇怪了。”沈飞霜轻轻摆弄着头冠站起身,仔细看着将头发梳弄上去的莫春尘。
他长睫微低落下的阴影遮去了大半眼眸,只留下一道细细的阴影,像是洒满了黑色碎光的水面。
“你刚才说,你只是偷学了些东西?”回想方才的话,沈飞霜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因为仙子大人说我体质不适合修炼,不让我跟仙童们一起做修习。”莫春尘简单挽起一个童子髻,笑着向沈飞霜伸出手去,“她也是为我好,我这怪异的身子时不时还会出现今天的状况,更不用说修仙了吧……”
沈飞霜微抿唇角,将发冠放在莫春尘手上,尾音微微发虚地拉长,“原来如此……”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莫春尘被细碎发影晃得迷离的右臂。
那好似紧闭的裂嘴一般的黑色纹路,突然似是咧嘴一笑般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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