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内,汪家外宅,清明雨时,园子里亭台楼阁,汪玉可却是抱着书本,如行尸般在亭子里来回踱着步。
本来,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早该回到家中,回到父亲身边。
可自从那日他将江伊佳教他的话语同父亲说后,父亲看他的眼神,便变了。
他虽不能全然读懂那眼神之中饱含的深意,但他清楚,父亲与哥哥之间,定然是存了极大的嫌隙,这才让两人闹到这样的地步。
如今哥哥已去了军中,家中只剩下了他一人独挑大梁,他明白,此时,他应该回府,回到父亲身边,可他亦知道,一旦自己回到府中,有些事,便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宇昂,我,我不想回家了。”
书院里,汪玉可将自己的心事,同一旁正吃着饭食的陈宇昂说了,陈宇昂埋头苦吃,没搭他的茬,半晌,见他还是那样的忧心,陈宇昂舔了舔唇边的饭粒,一脸了然的说道:“是怕步了你哥的后尘?”
汪玉可听闻,却是叹了口气,说道:“是,也不是。”
“从前大哥在时,其实同爹爹就曾争执的厉害,大哥走后,二哥这样的好脾气,如今也与他有了嫌隙。我不知道将来我同爹爹会如何,但他做的事,怕是……”
陈宇昂抬抬手,示意他别胡思乱想。
“想这些有何用啊?你爹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当今圣上如何,你爹和我爹,比我们更清楚。朝堂之上,若单论忠心,那些拼杀在外的武将才应当得权得势,可你也瞧见了,我朝文武官员却是颠倒的境遇。”
“论寒心,那些武将的心,怕是早就冷若冰霜了,可他们为何不顾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顾圣上对文臣的偏袒,仍要那样的冲杀在前呢?”
“似你哥这样聪明隐忍之人,都在金使这事上如此大义凛然,可见大是大非上,人心是自有定夺的,你改变不了你爹,朝堂上的那些人亦是清楚,他们改变不了圣意,那碰上了这样的事又当如何?是听之任之,还是施以援手,亦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看,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
看着蔫头耷脑的汪玉可,陈宇昂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趁你还在书院读书,有了金使之事为鉴,不如你就同你爹和月姐姐好好学学,都说事中练人,好事坏事皆是事,我倒是觉得,不必拘泥,不与虎狼同行,焉知其劣性?不知其性,又如何猎虎杀狼呢?要干番大事业,这人必得是能屈能伸的。你哥在金使之事上虽做的磊落,可到底是败在了父子之情上,他若咬住了牙关,明面上还同汪相同盟,就算汪相明知这事他有参与,也定然会一保,奈何,他是个正直的良善人,对你守口如瓶,是不想你被牵扯其中,对汪相实言相告,却也伤了父子之间的和气,哎,可人不就是这样么,良善之人,德行兼备,却总是晦运缠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呢,哎,不说也罢。”
汪玉可看着面前的好友,心中亦是感慨,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早前在江伊佳的小院处,他就觉出宇昂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如今再听他对朝堂、时局、人性的见地更觉是深不可测。
他的所思所想已极有主见,既有顺势而为的妙处,又有论迹不论心的坦然,再加上他天生大咧咧的脾气,许多小事亦不会挂怀,想来只要他愿意,即使不在读书上下苦工,在人情世故上多多历练,他日,也定然能在朝堂上搏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
“好小子,你这是拜了哪里的大师傅,竟对朝堂之事看的这样通透,你爹要是知道你这样的厉害,不得夜半笑醒了过去,他可是盼你做官多年了。”
陈宇昂苦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么,为官,是他所想,却非我所愿,我时常想让他续弦再娶,生个十个八个,就不用整日盯着我了,可他不愿啊,哎,愁的我啊,真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啊。”
汪玉可看了看他那吃的干净的食盒,一脸的无奈,脸皮忒厚,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
汪府的大门一直开着,似是早盼着他回去了,汪玉可看着那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此时心里却是没着没落的。
他不知这府内等着他的是什么,也不知哥哥走后,他又要去做些什么,一切都好似是未知而来,而他,却是那全然无知的孩子,乱流纷扰之中,一人独行,身后,已再无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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