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我是追着那落水的死魂回去地府的,没想到正好遇到了你。看来我的运气也到头了。”
出乎清明意料的,他坦白得太随意了,也太坦然了,仿佛这只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
然而朔白却不淡定了,他不可置信的骂道:“真的是你?!这里发生的这些事都是你在瞒着地府,甚至死在这里的人,你哪怕是追到地府也要让他魂飞魄散?”
清明摇了摇手中的索魂链,看向被捆做一团的女鬼,猜测道:“你是为了她吧?你不想让地府发现她在这里。”
郁离的目光投向江边已经安静下来的摆渡人,一直冰冷的神色终于露出了柔和。
就在朔白耐心告罄之前,郁离突然问道:“你们知道嫣的过往吗?”
额、这……
清明肯定是不知道的,他转头看向朔白。
然而朔白嘴巴一撇:“我来地府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地府的摆渡人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地府里待久了的老人,谁身上没点故事?无常司每天就有一堆事情让他忙,他哪有空管别人经历过什么。
郁离似乎原本也不指望他们知道。
看着渡嫣,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嫣本是西梁女王,半生鲜衣怒马、明媚生光。可是就为了一个负心人,她心甘情愿在忘川河上等了几百年,以至于被鬼气缠身,终于再没有时间让她等下去了。
“于是她偷偷跳下忘川河,随水流到了人间的青衣江。她天真的以为在地府等不到那个人,在人间总能找到。
“可是到了人间她才知道,那个人早就已经飞升,成了天上的佛。她数百年的等待只是一场笑话,那人随口的一句承诺也只有她一个人当真。
“过大的哀怒让她失了最后的神智,变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厉鬼。”
来到青衣江的第一天,是她这几百年来最怀有希望的日子,却也是她最绝望的日子。
清明抿了抿嘴,心底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
朔白冷着脸道:“所以你在这里设下结界,让所有死于渡嫣手下的死魂都无法逃去地府告状,欺上瞒下?”
郁离知道,这里的事已经瞒不住了。即便他在这里把清明和朔白全杀了,青衣江女鬼为祸的事也已经被地府知道了。
抽出法器判官笔,郁离道:“我没得选。”
话音出口,他的神色再次变得冷厉。
一道术法直直轰向清明手中的索魂链,幸好朔白早有防备,同样一道术法打偏了郁离的攻击,这才没让他这根低级法器索魂链当场分崩离析。
纵然没得选,但是郁离还是希望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保护好她。
眼见那两人转瞬间又纠缠到了一起,朔白一边应付着郁离,一边冲清明大喊:“你先回地府禀报一殿下大人!”
任由江风又起,清明看着倏忽远去、消失不见的两个人,怔怔的站在原地,迎风流泪。
他也想先回地府,可是能不能告诉他,要怎么回去?
他不知道缩地成尺的术法怎么使,更加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鬼门关在哪里,怎么可能回得去。
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即墨,清明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等即墨醒过来,开出阵法他们才能回地府了。
清明盘腿坐在树下,左手托腮、右手拿着半截枯树枝捅着昏迷不醒的即墨,目光却又不自觉飘到了那摆渡人的脸上。
那张脸,清明很确定在自己短暂的人生里并没有见过,可是那种心酸唏嘘的感觉,却又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正如一殿下说的,一次生死一碗孟婆汤。当清明到达地府的时候,虽然并没有记起前尘往事,可是面对很多事情时,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却格外的明显。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百鬼、看见黑白无常、看见阎王、看见忘川河黄泉路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过多的惊讶与恐惧。
这种感觉很不好。
清明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相反的,他甚至不愿意对任何事刨根问底,日子嘛,过得去就行了。
可是这种朦胧的感觉,就像是悬在他额前的羽毛,不断的撩拨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弄。
哗、哗——
正走神时,索魂链发出的清脆响声唤回了清明飘远的思绪。只一眼,清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渡嫣可能是休息够了,这会儿突然又发起狂来,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
“也不知道这链子能不能坚持住……”
清明看了眼还睡得天昏地暗的即墨,无奈的摇摇头。
这人估计是靠不住了,他现在只希望一殿下给他的索魂链能结实点。
咔、咔——
清明:!!!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清明心底的祷告完全不起作用,那边的锁链居然已经开始在崩坏了。
细微的咔啦声响起,清明定睛看去,只见悬在半空的索魂链,因为渡嫣的大力挣扎,已然在慢慢断裂。
那是刚刚郁离攻击的地方,他就是故意的被朔白引走的。
“真是个混蛋判官!”
清明气得咬牙。
若是放任这条索魂链断掉,让渡嫣再次挣脱束缚,光凭他这个脆皮,肯定挡不住。
‘腾’得站起身,清明急忙往前冲去,只要抓住断裂处的那一头,渡嫣就没办法挣脱束缚。
这种想法是好的,可是偏生他今天走背运。
眼看着那断口处越来越近,清明也离她越来越近。而也许是感觉到了清明的靠近,渡嫣反倒挣扎得更欢起来。
哗啦——
终于,索魂链还是断了!
锁链落地,她彻底失去了束缚。重获自由的渡嫣发了狂地朝清明扑来,甚至那张狰狞的脸上仿佛能看见得意的笑态。
清明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自己这么快又要再死一次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意外的,突然眼前黄影一闪,那扑面而来的煞气倏忽便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再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花缭乱。
恍惚之间,清明能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一个人圈在臂弯里。这人比自己高大些,又肩背宽阔,以至于他并不能看清四周的情况。
圈住清明的手臂微微使力,迫使清明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淡雅清幽的花木香就这样毫无预备的冲进清明的区域里,萦绕在他的鼻尖。
是青檀的香气,庄重却又蓬勃。
明明现在是这么混乱紧急的时候,可是清明却意外的还有心情在心底感叹:这个人身上的香真是好闻。
几息之间,已不知脑中转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若不是感觉到这人是个男人,只怕这会儿他都已经在思考未来孩子的姓名了。
突然,清明感觉一股强劲的灵气升腾而起,生生蒸尽了他们四周的阴煞鬼气,原本潮湿粘腻的空间瞬间变得干爽起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清明来不及多想,急忙出声阻止:“别!别杀她!”
渡嫣不能死,她是地府的摆渡人,此间事还事关另一个地府判官,他们得安全把人带回去!
说完,清明就觉得揽住自己的这人似乎一顿,然后就听见一声极其痛苦的吼叫声在不远处响起:
“啊——”
那是渡嫣的声音。
再之后,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当再次稳稳的站在地面上,清明退后两步,微微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个抱了自己半天的人。
他发誓,这人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最最好看的男人。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飘然若仙。所有夸赞男人的美好词汇哪怕全堆叠在他的身上,清明也觉得他受得起。
过于优异的宽肩薄背,让他的一身玄黄浮光暗影劲装长袍也显得那么矜贵。他的脖颈间还挂了一个赤金色的项圈,离得近时,似乎还能听见铮鸣之声。
这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姿……
轻咳一声,口水差点流下来的清明谦敬有礼道:“刚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要不然我这条小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我叫清明,清明节的清明,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这人虽然看着冷峻,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轻柔得毫无攻击力,嘴角也擎着一丝笑意,朗月清风。
他定定的看着清明,幽幽道:“凌霄,我是凌霄。”
正如他的人一样,他的声音也如水底金玉碰撞的声响一般,凛冽犀利叫人不敢侵犯,偏又低沉悦耳叫人灵台一澈。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名字也好听。不像自己,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变成鬼了,这名字倒是也没什么吉利不吉利。
清明一边羡慕,一边笑着道:“凌霄啊……君子凌霄,与天比高,是个很了不起的名字。”
凌霄被他说得一愣,转而笑得更欢悦了,颔首道:“嗯,是长者所赐的。”
清明点点头,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又问道:“你没……她没事吧?”
他原本想问凌霄有没有事的,结果一瞥眼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渡嫣,觉得还是那边那个比较像有事的样子。
凌霄回身看了一眼,无所谓道:“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断了的索魂链,轻轻往前一递,便拖着渡嫣动了半尺:“你是地府的阴官?一个人来收魂?”
清明惊讶的看着他。
他认识索魂链、知道阴官,难道他也是地府的人?
可是……看了眼面前这个英俊伟岸的男人,清明很快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嗯,地府养不出这样的谪仙人。
想了想,清明问道:“你是人间修行的修士?”
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不是阴官,那想必应该就是凡人了。
以前在世为人的时候,他也曾听说过,世间还存在着这样一少部分人,他们在隐秘的仙门灵山中修行,法术高强、除魔卫道,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存在,鲜少得见。
看凌霄能一招制服渡嫣,能力远在朔白和即墨之上,想必他在修士间,应该也是十分厉害的存在。
清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算是个新晋的阴官,这是我第一次来收魂。……我不是一个人。”
他抬手指指还躺在地上的即墨:“那边还有一个,另一个去追在这里作恶的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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