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明镜般清楚,能让皇帝态度稍有软化的,定然是奉寻夏。
他父亲和奉寻夏素未谋面,不知晓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魅力。
明明无法言语,却似将男女的优点集于一身,让人无法忽视。
他今日亲眼见识到奉寻夏褪去修饰,恢复那般朴素,却又散发夺目光彩的样子。
唐少清对父亲口中皇帝那副趋近神魂颠倒般的着魔模样,多少有些理解。
父亲和皇帝,他们双方,也算是各取所需。
若是少了奉寻夏,或许只是让事情更为僵持不下而已。
然而,即便皇帝做了让步,让他们的利益得到保障,他也无意和这位皇帝和平共处。
终有一日,他要将姐姐的仇恨尽数洗刷。
……
唐少清随便吃了两口,就把餐具丢到一旁。
一想起姐姐,他就感到心烦意乱,特别是如今皇帝和他父亲达成协定长达六年的时间。
想到这些,他便烦躁不安,像是非得与人痛痛快快打一场,方才能宣泄这满腔的怒火。
唐少清起身下楼,朝着园子漫步而去,他此刻需要找个清静之处,好好静静心。
他踏入楼下的园子,一眼望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张秋池。
张秋池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对面一处草丛出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长睫遮蔽上方投下光线,在眼侧为他添了处阴影。
张秋池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道坐了多久。
他们现在算是“邻居”,张秋池来他这儿,不过几步路罢了。
唐少清此刻无心与张秋池周旋,正要绕过他前往另一处园子,张秋池却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疑惑地望了过去,张秋池指向了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唐少清猛地想起来,原本是说下午带他去另一边逛逛的,刚才脑子里纷繁芜杂,把这事给忘了。
“抱歉,我现在没这个心情,恐怕下午你得自己去了。”
张秋池眨了眨眼,唐少清瞧见他那副不解的模样,有些无措。
是刚才自己没收住火气,表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他误以为自己嫌他烦了?
“我没别的意思,你——是有其他事情吗?”
张秋池不能开口说话,只得摇了摇头。
唐少清有些愣住,他一时之间忘记,奉寻夏说不了话。
张秋池察觉到了唐少清情绪不对,他心下思绪一转,便拉过唐少清的手,另一只手对他摆了摆,表示没关系,而后领着他朝今天上午去过的方向行去。
他对唐少清现在稍有了解,知道对方并非什么恶人。
至少对他没什么恶意。
既然自己现在聚焦目光脱身不得,还得在这儿耽搁些日子,那与唐少清走动频繁些,打好关系,就是势在必行的项目。
唐少清心情稍定。
因为张秋池这种无声陪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他想到姐姐从前在府里时,多数时间也是不说话的。
但她会一直陪伴着,倾听着,永远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心绪浮动。
父亲却不喜欢姐姐这样照顾他,说姐姐像母亲,把他宠成了软骨头,难堪大任……
张秋池拉着他坐在池畔,打断了唐少清的回忆。
这是张秋池之前坐的地方。
他牵引着唐少清的手,领他感触喷泉旁空气中水雾的微粒漂浮。
他望向唐少清,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友善微笑。
唐少清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你。”
“我……”唐少清欲言又止。
他不应该对一个外人多说些什么,那些情感未竟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然后化作一句:“要去那边看看吗?”
张秋池抬起手,用手指指向他的心口,然后将一直牵着的手拉到面前,在他掌心认真轻缓地,一笔一画地写。
唐少清一时未明其意,张秋池看着他的反应,又重复写了一次。
张秋池的触碰让他的手心有些微痒,他这次细细分辨,通过触感和观察,分辨出张秋池划出的字迹是:“不要悲伤、愤怒。”
唐少清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张秋池认真地继续写道:“会好的。”
唐少清这次没有再反驳。
他长舒一口气:“多谢你……”
……
另一边,唐少雨独坐在空旷的议事厅中,面前的桌上堆着一叠已处理的公文。
外头烈日炎炎,屋里虽然温度适宜,他却觉得彻骨的冷。
每当闲暇之余,他的思绪总是不由得飘向张秋池。
唐少雨扶住额头,闭上双眼,在心中勾勒、怀念、想象着张秋池的模样。
这一切原本不该这样的。
张秋池离开后,他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半。
还是遇到季纯一,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是为的什么才会如此。
四处打探后,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张秋池已去世,尸骨无存。
只晚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天人永隔。
那时他狠心让张秋池离去,自以为能很快将他忘却。
但他错了,他无法忘怀。
过去的一年里,血腥争斗落下帷幕。
他努力的,试图用政务麻痹自己,剩下的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了打猎和剑术之中。
那些其他的娱乐活动他不愿去碰,因为一旦让神经放松下来,他便会无法控制地去想念张秋池。
他的秋池。
尤其是现在看到很像张秋池的奉寻夏……
就是这么一个他都不屑知晓姓名的人,只需要一面就将他注意力全盘转移。
而后清晨对着那斑驳脊背,从公爵先前递上来,他本不在乎的少的可怜的身世信息中努力回想,试图找到自己希望的名字。
甚至在想着,是不是张秋池大难不死,只不过失忆了之类这种老天爷作弄的可笑桥段。
不,他不是。
自己还为他取了新名字,叫灵泽。
他轻声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串成一串儿……
奉寻夏像是小镇里那个张秋池,是随他三年磋磨的秋池,仿佛能够治愈所有的焦虑与暴躁。
在遇见奉寻夏后的短短一天之内,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与痴狂便不可遏制地迅速滋生。
这让他极为少有的生出了“怕”这种情绪来。
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的是什么。
唐少雨猛然握紧拳头,“嗖”地站起身来,像是在发泄似的,大力抓起了旁边的佩剑,大步流星地出房门,朝着演武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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