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
周尧踏步走进殿内,顺眼望见眼前一堆奏折,叹气端坐下道:“让他过来。”
张怀德躬身点头,转身离去。
“微臣,沈如山参见陛下。”
周尧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人,语气淡淡的:“起来回话。”
沈如山瞧着四十来岁,续着胡子,相貌儒雅,身材消瘦,一身官袍穿在身上多了丝稳重。
周尧端起茶抿了一口:“坐下说话。”
沈如山躬身谢道:“谢陛下。”
周尧拿过面前的奏折展开,直接问:“如何?”
沈如山微微躬身,侧身垂着头答道:“陛下上次提议制盐之法,臣亲自试验过,确实比老法产量高了不少,颗粒细腻。”
他露出微不可察的喜悦,微微抬眸继续说:“如今已经按照陛下之法实行,臣相信食盐紧缺一事会很快解决,让百姓也能购买的起。”
周尧提笔写了两个字朕安,随手放在一边,又拿起一本展开道:“如此甚好,食盐一事关乎百姓切不可懈怠,另外,朕还有一些想法,若是产量不错,届时可屯积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若还有盈余,对周边小国可以出售。”
沈如山闻言眼前一亮:“陛下高瞻远瞩,臣佩服,民间不可私自贩卖盐铁,到时仍需由官府交易往来。”
“自然。”
两人又说了一些国事,乾清殿又只有她一个人在桌前。
周尧将余下不多的奏折处理完,趁着四下无人,伸了一个懒腰无奈叹了口气:“这皇帝还真的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干的。”
她真的是无法理解,那些书里的皇子争抢这么一个破位子,图啥啊?
图五点多起床上朝?图看不完的折子?
张怀德侧头隔着帘子望了一眼,见她已经站了起来,这才轻声道:“陛下,尚才人的婢女送来点心。”
周尧脚步微顿,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婢女?”
“是。”
她笑容微顿,然后不假思索:“将东西递进来。”
这个尚归舟,居然不亲自前来,单单只遣个婢女送来?
翠山走进来的时候,周尧已经坐在桌前,对着她抬了抬手,侧眸望向她:“何物?”
翠山放下食盒,从里面取出散发幽香的玫瑰饼:“陛下,夫人做了一些玫瑰饼,特意遣奴婢给您送来尝尝鲜,希望您能提出改善建议。”
周尧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糕点整体泛粉红,外表色泽焦黄,显然是一片一片的花瓣裹着面粉,炸出来的。
她瞧着有食欲,开口夸了一句:“瞧着不错,尚才人有心了。”
翠山眼里带着激动,躬身行礼道:“夫人说,陛下喜欢便好。”
周尧抬手摆了摆手,等安静下来,她才拿起糕点品尝。
入口酥脆,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虽说油炸所成,却丝毫不腻。
她连吃了三块才罢休,端起茶抿了一口,抬手按了按发涨的头,轻声道:“梅梢。”
梅梢没一会端着新茶走了进来:“陛下。”
周尧支起头道:“朕记得均州此次进贡过一对玉壶春瓶,取出来赏给尚才人,春光乍泄,插花与此瓶尤配,”她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一只天蓝釉刻花鹅颈瓶,你亲自送去昌安宫。”
梅梢换下茶盏,欠身行礼道:“奴婢明白。”
周尧缓缓起身,晃了晃头,搭着她的手打了一个哈欠道:“朕休息会儿。”
不知怎的处理完折子,头有些发涨,想着不太严重,也没兴师动众的开口请太医。
梅梢扶着她,劝慰道:“陛下,您近日的午休时间都错乱,一心扑在朝堂之上,需得注意圣体安康。”
周尧满不在乎的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嘉州蝗灾,不敢懈怠,朕恐这堆奏折稍有迟疑,嘉州百姓苦不堪言。”
梅梢熟练的替她更衣,眼里满是不忍:“陛下,快快休息吧。”
她拉过被子,捏好被角轻声道:“奴婢就在旁边守着。”
周尧疲倦的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梅梢轻手轻脚的将窗户半掩,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拿过绣棚,继续低头绣着荷包。
周尧感觉眼皮沉重很快入睡过去。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惊雷炸响,将周尧从睡梦中惊醒。
梅梢连忙放下绣棚,靠近问:“陛下可是被吓到了?”
周尧缓缓坐起,随意摆了摆手,侧眸望着窗外,正巧看见闪电点亮了半片天际。
她低声呢喃:“春日的天气,当真变化多端。”
梅梢端着热茶坐在床边 关切问:“陛下可是要起?”
周尧端起一旁的茶抿了一口道:“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
周尧扯了一下被子,又顺着躺下去,闷声闷气 乏力说:“还早。”
梅梢近身伺候多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神秘一笑:“陛下睡着的时候,后宫发生了一件事。”
周尧一听缓缓睁开眼睛:“嗯?”
梅梢叹了口气讲述道:“是孙御女与陆宝林发生了一些争执。”
周尧闭目养神问:“什么争执?”
梅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陛下不是给尚才人鬓间簪花,以花喻人,这不陆宝林知道了,在御花园里准备摘花簪花,孙御女也恰好在御花园,正欣赏这菊花绿绮。”
“一个想摘,一个觉得不能辣手摧花,”梅梢叹了口气瞧了她一眼,继续说:“陆宝林说话不中听,阖宫上下都知道,但孙御女也是一个较真的人。”
周尧默默听着,缓缓睁开眼:“然后呢?”
孙御女确实是个没心眼的老实人。
“然后,陆宝林说他不过是与陛下您吃了顿饭,就娇纵这般,最后让自己的婢女教训一番对方的婢女,孙御女气不过,两个人推搡起来,陆宝林直接被推倒,手也伤了。”
周尧一脸莫明的抬手摸了摸鼻尖:“陆宝林一下就推倒了?”
这么弱不禁风?
梅梢神情一怔,陛下的关注点还是一贯的不太一样。
周尧沉默片刻,又问:“那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吗?”
她刚刚想象了一下两人动手的场面……
有点好笑。
手无缚鸡之力的陆宝林,对上常年抡锄头的孙御女……
Emmm好吧,有看头。
梅梢微微一笑:“最后陆宝林准备罚跪孙御女,当时淑妃娘娘正在御花园的亭子作画,听了这场闹剧,便做了主,陆宝林落得好大的没脸。”
周尧挑了眉,啧了一声:“淑妃是如何做主的?”
她的这位淑妃喜爱书画,鲜少掺和到这种纷争之中。
梅梢想到惩罚,不禁失笑一声:“淑妃娘娘,便让两人都跪在地上,最后让孙御女的婢女去冷宫折了一捧石楠花,让其插满了陆宝林的头。”
哈哈哈。
周尧闻言舒朗一笑:“石楠花?哈哈哈。”
宫中只有一棵石楠花树,是父皇当年的一位昭仪所种,起初是因为石楠花的药效,但因为她嗅觉不太灵敏,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后来重病去世,父皇当即将花移去冷宫,而和她同住的宫嫔也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承宠,生下了两个小公主,便是诚安公主,佳晨公主。
周尧犹豫良久,掀开被子起身,疑惑问道:“那陆宝林怎的不曾来告状?”
不是最喜欢打小报告来着?
梅梢仔细替她穿上衣服,抿唇浅笑:“许是怕得罪淑妃娘娘。”
周尧抖了抖衣袖,轻轻一笑:“朕的这位陆宝林,整个后宫他不是都得罪光了吗?”
梅梢含笑却只能强忍着:“陛下,尚食局的人已经等待在外。”
陛下午膳未吃,当下正是吃晚膳之时,万不可错过了。
周尧微抬了一下下巴:“叫……”她顿了一下,瞥见窗外的电闪雷鸣,勾起嘴角,淡然而笑:“叫陆宝林来侍奉。”
她倒是想瞧一瞧这位阖宫上下都不待见的陆宝林 究竟能如何。
梅梢闻言原是一惊,瞧见她嘴角的浅笑,顿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奴婢这就遣人去传召。”
与其说陆宝林被阖宫上下讨厌,其实算是他一人孤立整个后宫。
小椰子带着传召去的时候,陆宝林正顶着一头石楠花在用晚膳,听说是陛下见他,着急忙慌的开始梳洗,纵容外面电闪雷鸣,他仍然是一副欣喜的模样。
他妖娆的眉眼中含着盈盈的笑:“山月,你说我带这个荷包怎样?”
山月不着痕迹的用手帕捂着鼻子,脸上带着强颜欢笑:“夫人本身就很俊逸,如此这般就好。”
在她看来,石楠花的味道已经让人难受,若是再抹些头油和香粉,味道更加浓烈难受。
她实在不理解,为何自家夫人会觉得这花带着一股清香,实在是匪夷所思。
陆宝林开心的扑了粉吩咐道:“山月,你将本夫人的那件桃粉色的衣袍取出来。”
山月踌躇了一下,焦急的劝慰道:“夫人,陛下偏爱素色,不太喜爱艳色,您怎的反其道而行?”
陆宝林仿若未觉,轻笑出声:“那些俗物 天天穿着陛下喜爱的颜色,陛下怕不是早就看腻了,本夫人偏偏要要穿艳色,必定让陛下眼前一亮。”
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快快取来。”
山月咬了咬下唇,只能让小宫女将衣柜底部的粉色衣物取出来。
陆宝林抬手落在衣服上,眼里踌躇满志:“这衣料还是本夫人被抬入东宫之时,家中小娘捎来的,进宫之后才做出来,”他来回摩挲着,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如今可算是有机会穿给陛下看。”
山月嗫嚅的不知道说什么。
您高兴就好。
陆宝林收拾妥当,搭着山月的手走出来。
纵使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气如此恶劣,陆宝林此刻内心欣喜若狂。
陛下终于记得他了。
山月撑着一把油纸伞,鞋袜已经湿透,连身上的衣物都带着湿意 紧紧贴着身体,十分的不舒服。
“夫人,永安宫到了。”
陆宝林抬手撑着山月的手,一脸倨傲的下了马车。
张怀德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间一滞,努力扯了一个笑意。
他突然嗅到一股泛着恶心的味道,屏息道:“见过陆宝林,陛下正等着您呢。”
陆宝林虽然针对后妃,但是也知道不能得罪陛下身边的老人,对着他笑了笑:“劳烦张公公通报一声。”
张怀德快步走进去,深吸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没一会儿,他走出来:“陆宝林,陛下让您进去。”
随着陆宝林走进去,张怀德眼角一跳,紧跟着走进去。
怕是会出事啊。
周尧正坐在饭桌前,慢悠悠的吃着菜。
陆宝林抬起手摸到鬓间的花,扭捏一笑:“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周尧正细嚼慢咽的吃着烤鸭,淡淡的奇怪味道飘来,她皱了皱眉,压住恶心的感觉,一双秀眉紧蹙着。
这是什么恶心味道?
陆宝林瞧见她的神情,一脸惊慌失措 急忙靠近她:“陛下您没事吧?您喝点茶顺一顺?”
随着陆宝林的靠近,那股淡淡的味道直接被她吸入。
Yue!
直接压不住。
张怀德和梅梢几个婢女都被吓坏了,小椰子直接撒开腿冒雨去请了太医。
陆宝林紧紧抓着她,一脸焦急:“陛下,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妾好担心啊!”
恶心的味道,强烈桂花头油味,脂粉桃花味。
周尧一边作呕,一边翻了一个白眼。
梅梢瞧见他头上的花,顿时明白:“陆宝林,您怎的见驾还插着这花?”
陆宝林瞧见她提及花,抬手触碰了一下道:“自然是本夫人觉得好看啊,还有淡淡清香……”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她们捂鼻:“此花扑鼻,你们为何这般?”
周尧用力将他的手掰开,颂菊明白她的意思,直接道:“快开窗。”
Yue。
几个婢女丫头也受不了,此起彼伏的yue了起来。
永安宫请太医的消息在后宫不胫而走,皇后听闻消息,急忙慌的冒雨赶了过来。
苏憬快步赶过来,率先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汗臭味。
他稳了稳心神,看着太医切完脉走出来,担忧问道:“陛下现下如何了?”
太医提着药箱,叹了口气道:“娘娘放心,陛下是近日太过劳累,以至头晕脑胀,又经天气骤变,圣体着凉,不巧又闻见陆宝林身上各种花香,这才犯恶心,微臣已经给陛下施针,此刻已经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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