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宴那一日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宁王府内,方辞礼正低头给她理着衣摆。
周尧侧头看着镜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比拼什么的,只需要简单的一件衣服,朕倒是瞧一瞧,他一个小小川王的衣袍比得过这龙袍。”
随即她倨傲地昂起头,轻哼一声:“既然摆明压朕这条龙,那何须给他脸面?去跟张怀德说,按照帝王出行的规格走。”
小小川王……
方辞礼低头抿唇浅笑:“陛下,您真的是……”
挺有趣的。
南梧正在门口听见周尧的那句话,忍不住笑着插话道:“还以为你当皇帝以后,这份天真丢失了呢。”
他侧头看着方辞礼,笑着道:“你肯定不知道你这陛下,年少的时候,那恣意的。”
他感慨地不禁摇头:“她当年还和我闯荡江湖呢,那剑招使得也出神入化。”
方辞礼眼底闪过讶然,这些往事他居然从未听说过,没想到执掌天下的陛下还有那一面。
周尧听着他的话,微微抿了抿唇,也没有辩驳。
当年在药王谷的日子,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良久,张怀德走进来,瞧着他们脸上犹带笑意,不禁也笑了起来:“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周尧抖了抖衣袖,开口道:“那便出发去香山。”
南梧与方辞礼对视一眼,眼底都藏着戏谑之意,这场香山宴怕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
周尧踏上马车,张怀德扶着她走进去,南梧和方辞礼一左一右的紧随其后,随着张怀德高唱一声,队伍浩浩荡荡地往香山行驶。
南梧瞧着桌子上摆放的糕点,熟稔地拿起一块:“我打听好了,等会我们定然会与川王相遇。”
他咬了一口,一脸坏笑地说:“还能遇到成王呢。”
周尧瞧着他吃的津津有味,也拿起尝了尝:“诶,那宁妃和贵妃呢?”
“她们在我们前面,暗卫传来的消息,皇后等会也会来香山。”
方辞礼抬手倒了两杯茶放在二人面前,好奇问:“今日的香山宴,果真热闹非凡,周皇可会来?”
南梧摇了摇头:“他可没空,此次旱灾挺严重的,忙着赈灾呢。”
他顿了一下,看向周尧:“今年大晟没有灾情?”
周尧咬了一口,细细品味,良久回道:“有,但不严重。”
她去年花费大量银钱南水北调,此次关中,关东都有旱情,航河司早已上报开闸放水。
如今河流之中的水充足,当地各州县去年便修渠引水,另有巧匠利用地势错落以竹子引水到田地,旱情已解。
南梧端起茶喝了一口,庆幸着说:“不严重便好,天灾苦的还是老百姓。”
周尧听见他的话,点头一笑:“是啊,如今大晟日益强盛,此番西部剿匪,可安西部各州,接下来朕还有诸多大事尚未解决。”
方辞礼见提及政务便自觉不说话。
南梧见气氛有些安静,提起一旁的木盒放在桌上道:“这个是周国的宫廷小吃,叫什么油酥鹿肉,都尝一尝?”
周尧瞧着他取出的小吃愣了一瞬,抬手拿起一块,调侃道:“啧啧,看来你又重操旧业了啊?”
南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话说的,天下美食诸多,要学会分享。”
方辞礼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脸莫名:“陛下,这小吃从何而来?”
周尧将肉块送入嘴中,满意地评价:“味道确实不错啊。”
南梧见状嘿嘿一笑:“那是,肯定地道。”
方辞礼将信将疑的咬了一口,不放心又问:“确实不错,南神医哪买的?”
“你只管吃就是了,问什么来处。”
周尧轻声笑了笑,解答道:“辞礼,你这般问,他定然是不会说的,毕竟武功高强的南神医,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在皇宫来去自如……”
方辞礼一讶,看向南梧:“这是宫中御厨所做?”
南梧听见夸他武功高强,很是受用:“对啊,还是热乎的。”
方辞礼:……
这是何等的武功,宫中来去自如便已经令人震惊,结果还用来去偷菜……
这很难评。
南梧瞧见他怪异的目光,急忙解释道:“这可不是偷啊,我丢银子了的。”
周尧已经见怪不怪,江湖排名第一的轻功鹊踏枝,被他用来干这些俗事,她起初也是不信的。
直到南梧用了几次,是真香。
方辞礼默默地抿着茶,良久轻声问:“南神医,你身为医者,为何轻功如此了得?”
南梧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大概是怕人追上,又怕有人寻衅滋事。”
当医仙也是很累的好吧,不仅被很多人寻,还要各种扎针,尤其是江湖上阴损手段多,救一个人老费劲了。
咚咚咚!
突然前面传来敲锣的声音,将马车内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方辞礼和南梧一左一右的掀起帘子探头。
“好像是川王的队伍,有人在清街。”
“这动静够大的。”
周尧不动如山,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低头理了理衣袖:“这就较量上了吗?”
半晌她支起头轻啧一声:“我们的人已经上山了吧?”
南梧见状放下帘子答道:“听玄一说润叶卫,无影司已经连夜入山。”
周尧眼底略有深意:“如此甚好。”
咚咚咚!
敲锣打鼓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紧接着另一边也传来唢呐声。
张怀德微微推开门,禀告道:“陛下是成王和川王遇上了。”
周尧一脸无奈的扶额:“周皇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生了这两个儿子,这种小孩子把戏还较量上了。”
是真没长大吧。
唯一中看的那一个还是她的人了。
哦,虽然没有宠幸过,但是也是她名义上的。
马车到达香山的时候,底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成王和川王先后下马车,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哼了一声。
周尧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缓缓走下马车,瞧着这段石阶,提起衣摆往上走。
川王和成王立在原地,互相看不上,从两旁的路走上香山。
周尧身后跟着一群禁卫,张乔松神色严肃,手里握着剑警惕四周。
周尧提着衣摆上台阶,兀自喘了口气,忍不住内心腹诽。
这香山宴还要自己爬上去?
什么破宴会,累死她得了。
南梧望着这条近乎笔直的石阶,脸上变了变:“这川王会选地方啊……”
不少达官贵人都走走停停,嘴里无一不是吐槽这石阶。
周尧行至一半,喘了口气问:“这香山宴莫不是特意用来考验文人墨客心是否诚?”
方辞礼闻言浅淡一笑:“陛下,何出此言?”
周尧抬手指着这条石阶:“只听闻某些寺庙一步三叩求什么唠子保命符。”
她小喘了口气继续说:“这香山宴,爬上去发符纸吗?”
南梧立在她右手,眼底一亮:“别说,这香山之上还真的有寺庙和道观,你等会去求一求?”
周尧吐了一口浊气:“有道理,来都来了。”
南梧见她居然还真的答应,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来都来了。”
周尧没力气与他打趣,继续向前走。
她是不信鬼神的,但是怎么说呢,香山爬都爬了,不求求,对不起她走了这么多台阶。
后面的成王和川王,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成王走在另一条道上,扶着栏杆歇了一下,忍破口大骂道:“这老二香山宴选这么一个破地方,是想累死本王吗!”
一旁的亲信,垂着头轻声解释道:“王爷,历年都是这座山的,这山上的寺庙很是灵验,所以大家都愿意亲自走上去,心诚求卦。”
成王容翼夺过他手里折扇,拼命扇了扇:“本王迟早炸了这座山,累死本王了。”
亲信低垂着头,犹豫道:“王爷,此次川王宴请女帝,若是川王与女帝交好,您可就……”
成王将扇子丢给他,沉声道:“本王心里有数,不然也不会来老二的香山宴。”
他轻哼一声:“本王断不会让老二夺得先机!”
亲信看着健步如飞的自家王爷,心里一惊,快速迈步跟上。
周尧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任由方辞礼和南梧两人给她扇风,不敢置信道:“这才半山腰?”
南梧侧头望着山顶的高塔,点头道:“正是,那是寺庙的塔。”
周尧拿过水喝了一口:“走吧,一鼓作气!”
她想骂死川王。
到达寺庙的时候,周尧望着石碑:万象寺。
南梧扇着风道:“您去求签吗?”
周尧扶着树,中气十足道:“求!”
必须求!
南梧示意张乔松在外面等待,跟着她走进去。
小和尚瞧见他们走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随后瞥见她身上的衣服愣了一下……
仅仅是月白色衣衫,但是衣服上却是绣着龙纹。
小和尚心里一颤,快步走进去通知方丈。
周尧自顾上了一炷香,看向他们两个:“快上香,来都来了。”
南梧笑着拿过香,在蜡烛上点燃,沉吟道:“我应该求什么呢?”
他思索了一下插入香灰之中。
几人来到大殿,周尧环顾一周,目光落在正中央的供奉上。
她嘴角扯了扯:“朕记得大晟不论大小的寺庙还是道观,都是供奉着大晟永昌的牌位。”
“这周国却不一样。”
难怪周国百姓这样呢,原来是没有家国情怀!
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走过来,朝着她双手合十,恭敬道:“老衲见过女帝。”
周尧上下打量了一眼他,随后缓缓开口:“方丈有礼了。”
方丈暗自打量着她,眼底闪过诧异,随后低头浅笑:“陛下莅临,实乃万象寺之福。”
周尧瞧着他消瘦的身姿,淡淡道:“朕虽初次来此地,但也略有耳闻,方丈相面之术可谓十分精绝。”
方丈低垂着头并没有细看她的面相,而是轻声回道:“若是陛下想知道,可愿移步禅房?”
周尧抬眸看向神像,怔愣了一下,随后说:“自然。”
她倒是看这个小老头能看出什么来。
禅房两旁花开正好,树影斑驳。
周尧轻轻启口:“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确实是个好地。”
方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请。”
踏进禅房,里面早已煮好了热茶,旁边放着一个空着的茶盏,显然是早有准备。
她明白了方丈的意思,侧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在外候着,朕与方丈有话要说。”
南梧迟疑了一下,这个方丈可是有武功在身的,转念一想,她身边还有暗卫,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方丈亲手盛了热茶奉给她:“陛下尝一尝老衲自己种的。”
周尧低头嗅了嗅,微抿了一口,赞赏道:“确实是好茶,微苦回甘。”
方丈盘坐着,手里拨弄着佛珠,淡淡道:“老衲昨日夜观星象,今日有贵客来临,不曾想居然是陛下。”
他略顿了一下,慈眉善目地看着她:“至于您方才所说的面相,老衲不敢断言……”
他唇角含笑,嗓音带着沧桑:“陛下自大晟而来,途经孟国,又到周国,想来看尽沧桑。”
周尧端起茶杯,瞧着茶色,平淡道:“沧桑一词不太准确,更多的是辛酸泪。”
方丈低声念了一句佛号:“百姓苦之久矣。女子犹甚。”
她略有意外地抬了抬眼皮,似有疑惑的看向他:“大师此言,若是让周皇听得,这万象寺怕是将在香山抹去。”
方丈却依旧平淡的神色:“若是万象寺因此被抹去,是万象寺的劫。但今日遇到陛下,乃是万象寺的缘。”
周尧将杯中茶抿尽,想到他方才所言,语气没有起伏道:“大师可知朕所图?”
方丈抬手不紧不慢地茶续上,他随后指了指天,一脸坦然:“陛下天命所归。自然也会天下所归。”
周尧见此也多了一丝兴致:“好一个天下所归,大师求什么?”
方丈看着她说:“求一个寺庙周全。”
周尧拇指摩挲着茶杯,意有所指道:“此言倒是令朕困惑,如今周国寺庙众多,这万象寺又怎会遭祸?”
方丈只是笑眯眯的回答:“今日陛下来到万象寺,身带龙气加持,却另有浊气来寺,来日已然留下祸端。”
周尧听着这颇带玄学的话,皱了皱眉:“此局何解?”
方丈拨弄着佛珠,唏嘘一声:“离开故地方求得一线生机。”
周尧挑了挑眉:“哦?大师指的可是大晟?那朕又为何相助呢?”
方丈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符纸双手递给她:“陛下在此地有一劫,老衲恳请陛下收下,来日陛下若是有所他求,老衲以命庇佑。”
周尧看着符纸,莫明想到禹南荀给她的符纸。
她抬手从荷包之中掏出来,随后将老和尚的符纸一起丢进里面,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瞧着他神色悲天悯人之象,点头说:“多谢大师了。”
方丈见她收下,起身在她不近不远的地方跪下:“老衲谢陛下庇佑。”
周尧心下一惊,行这么大礼。
会不会折寿……
她扶起方丈淡淡道:“大晟京都多有寺庙,城西有一破庙,真会命人修缮。”
方丈闻言又跪了下来:“老衲多谢陛下!”
周尧:……
真不会折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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