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着实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枇杷没有再做噩梦。
家里也没有再出现奇怪的人。
还有那只猫——哦对了,现在是叫元宵了,被枇杷瞒着爹娘偷偷地饲养起来。
白天,爹娘在家里的时候,枇杷就让元宵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按时往里送一日三餐。
枇杷其实不确定猫一天该吃几顿合适。总之,他自己吃什么,就给元宵带什么。
枇杷很高兴,因为自己有了一个新朋友,这多少冲淡了一些因为娘亲的疏远而产生的孤独感。
不过,元宵好像不是一直待在屋里的。
有几次,枇杷往屋里送饭的时候,元宵就不在。
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这让他一度十分提心吊胆,害怕元宵被村子里的其他人发现,若只是撵走也就罢了,万一受伤甚至死掉……
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想到一点,都会让枇杷感到无比揪心。
那天下午,他时不时地就要拖着腿去自己的屋子里看上一看,看食物有没有被动过,碟子里的水干掉了没有。
连搓麻绳儿这种熟能生巧的活计都没有做多少。
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就连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个儿子的他爹都明显看了出来。
“不想吃就别吃,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想讨谁的晦气。”
枇杷一听这话,手一抖差点没直接把饭碗给摔了。此举更是激起了对方的极大不满。
“早知道是这么个讨债鬼,还不如当初生下来就摔死。畏畏缩缩,像个什么样子!”
男人说着,瞧见端着饭碗颇为不知所措望着自己的儿子,露出越发鄙夷不屑的神气:“看什么看,还想造反不成?”
“没……没有。”
枇杷嗫嚅着低下头,随即听见他爹冷冷地呵斥:“那还不快吃?!”
闻言,枇杷止不住地浑身一激灵,立刻埋头扒饭。
但实际上,经过这么一顿连惊吓带训斥的,枇杷早就已经感觉不到饿了。
更多的是一种不适的痉挛感,随着食物的塞入而渐渐转变成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但枇杷如今是万万不敢在他爹面前吐出来的。
只能强压着将碗中的最后一粒饭食咽尽,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了声:“我吃饱了。”
说着,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嗝。顿时又被骂是饿死鬼投胎。
枇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乖乖挨训。
直到终于可以被允许离开饭桌拿着碗出去,也没有放松下来。而是又走出一段,直到确定真的不会被看到,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井中取了水,将碗和筷子刷洗干净之后,枇杷走进厨房,见到了在灶台边忙活的娘亲。
若是换做从前的枇杷,受了这样的委屈,早就恨不得扑进对方的怀抱寻求安慰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就像刚才,爹那么大声的呵斥,厨房和堂屋离得这么近,又都敞着门,娘亲应该早就听见了。
可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枇杷轻轻唤了一声娘,也只听到对方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甚至都没有抽空抬起头,分给自己一个眼神。
同样是无措。
相比于他爹给他带来的恐惧感,枇杷其实是更在意娘亲的态度的。
说白了,和前者原本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彼此两不相干。
但是从前的娘亲和枇杷,几乎称得上是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两个人,彼此相依为命到了那一天……
也许是枇杷的视线太过于强烈,女子终于抬眼朝他瞥过来,语气平静几乎到了没有一丝感情的地步。
“有事么?”她问,好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
以枇杷这些天所看见的,随便拉过村子里的一个乡邻,娘亲的口吻都要热切上许多。
枇杷被对方语气中的冷淡和不耐烦所刺伤,微微怔了怔,才摇头:“没……没有。”
“没有就出去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娘亲又道。
枇杷不解,瞧了瞧四周,确定不是到了别的地方,还是从前熟悉的厨房,怎么突然就变成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了?
过了会儿,见枇杷没有离开的意思,女子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的不耐烦。
“还有什么事情?”她问。
枇杷知道自己不能再假装无事发生了。踌躇了一下,才捻着手指鼓起勇气说道:“娘,我总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女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追问。
这是枇杷第一次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类似于压迫感的东西。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见此情形,女子忽而笑了,轻轻扬起的嘴角仿佛和从前无异。
“好端端地,怎么又说傻话了?”女子柔声反问。
看到对方脸上久违的熟悉笑容,枇杷心中微动,娘亲两个字已经堵到了喉咙口,蠢动着。
可惜不等他真的说些什么,女子脸上温和忽地收敛,仍旧是笑着的,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嘲讽与轻蔑的意味。
“凭什么?”女子轻笑出声,“就凭你一个小杂种?也配让我对着你笑?”
这话说得异常刺耳。
就连村子里的那些爱嚼口舌的好事之徒,都没有当着枇杷的面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因为他们还顾忌着枇杷他爹,不想因此惹上是非。
但眼前的女子却像是毫无顾忌般,清晰而缓慢地吐出怨毒的话语。
“小杂种就是小杂种,就连痴心妄想的模样和你那该千刀万剐下地狱的老子简直一模一样,都同样得让人恶心。”
枇杷彻底呆住了。
一时间忘记了呼吸,直到缺氧的晕眩感,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巴,像一只在砧板上徒劳求生的蠢鱼。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娘亲吗?
那边,说完这一番话的女子眉目舒展,像是终于吐出了长久以来积攒的一口恶气,然后再次看着枇杷轻蔑地笑了。
“这就受不了要哭了?”
女子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擦过他的面颊,手指的触感还是一样的温暖熟悉。她的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无比寒凉。
“我都还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哭?眼泪这种东西,流多了就不值钱了。好好攒着这些眼泪,攒着它们,不然等到真要送葬的那一天,就哭不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不像我,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就等着那一天,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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