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允晚上在群里预告她的韩国定居日常,大早上兴冲冲计划做饭,然后被迫开启家庭会议。
她坐在岛台边,望着视频会议室里整齐的人群,瞪大双眼,诧异道:“我觉得不至于吧,我们彼此的时差都不一样,还要开这一场家庭会议。”
Eve:“不,新泽西州墙上的五个平底锅都是你赫赫有名的战绩,我觉得很有必要。”
“放弃挣扎吧,Leslie。”Nolan看好戏不嫌事大:“还好你巴黎期间有个中国舍友,感谢她拯救了巴黎市的消防系统。”
李智允觉得她可以挣扎一下:“那也不能顿顿吃外卖吧,我不太喜欢这里的酱料,也不喜欢吃泡菜,太咸了。”
Nolan无情曝光:“你可以吃零食,反正你昨天买了那么多。”
“李智允!”Eve瞬间爆炸,这小孩吃多了零食就没有胃口吃饭,小时候硬生生把自己作成营养不良。
“Eve,我会认真吃饭的,肯定只在饭后吃零食。”
“哈哈哈。”熟悉的一幕让Nolan和金悦迩忍俊不禁。
李智允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Nolan,深谙祸水东引的家庭生存规则:“Nolan,你新男友联系不上你,他把信件发我邮箱了,让我转发给你。”
Grace,Nolan的母亲,立刻警觉起来:“新男友?”
“对,好像是最近几天的事情。”李智允抿唇压住笑意。
互相伤害的损友模式彻底启动,Nolan反击:“喔,也不知道谁的绯闻最近上娱乐新闻了,Leslie,听说你最近找了个大明星男友。”
全程被蒙在鼓里,Eve想起这小孩总爱谈地下恋情的破习惯,语气危险:“智允!”
“不,我的是假的,而你的是真的。”李智允赶紧解释。
同时,她身后的门铃响起,小屏上显示门外的面孔是个男士,李智允连连摇头表示清白,但这个时刻实在太巧合。
“喔豁~”Nolan忍不住吹口哨调侃嘴硬且前科累累的某人。
两个家长听得头大,三人中唯一的乖宝宝金悦迩,疯狂使眼色让两人别互相爆料。
Grace作为心理咨询师,帮助无数家庭修复关系,外面战功赫赫,耐不住后院结两个大苦瓜,她深深叹气,决定认真跟这两个小孩谈谈:“Leslie,Nolan。”
“呐。”两个刺头马上正襟危坐。
“首先,Leslie,你不能老是在同伴关系或者学业里受挫,感到孤单就随意谈恋爱,更不能因为有点好奇就建立恋爱关系。
我们不神话爱情,也不能轻蔑他人的爱意,你需要学会尊重他人的爱意,爱情也需要承载责任感。”
“喔,好的。”李智允乖乖听话点头:“对了,Grace,什么叫尊重呀?”
Grace立刻明白她之前轻浮态度的来源,危险的眼刀飞向坐在身边突然低头沉默的Eve,某个嘴上跑火车,带坏小孩的罪魁祸首。
“这样吧,Leslie,用你交朋友的目光审视追求者或者感到心动的人,坚持谈一场最短期限为半年的健康恋爱,好吗?”
“喔,我懂了。”
Grace解决完一个刺头的问题,还有一个:“Nolan,你必须在恋爱关系里坦诚面对你的性别认知,不要回避这个问题,你内心的女孩需要得到你自己的认可。”
“我知道了,妈妈。”
最后,Grace没有忘记总是乖巧听话的金悦迩:“Evangeline,我希望你的每个决定都听从内心的声音,你要真诚地对待自己,不要太在乎他人的感受和评价,因为我们永远爱你,你可以随时依靠我们。”
“嗯,我也爱你们。”
视频聊天的最后,李智允还是被剥夺厨房开火的权利,只能依靠电器厨具蒸煮食物。
“哎。”
李智允发现门口的人还是没有离开,满脸丧气地打开门。
闵玧琪拿着一盘年糕,发现智允很难得的低落情绪:“你怎么不开心?”
“也不是不开心,家人的关心真是种甜蜜的负担。”李智允感叹一句,认真解释:“抱歉,我撤回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Grace让我真诚对待恋情,我答应她了。”
“真诚?”
“嗯,我之前的态度有些太随意了,Grace建议我先从朋友开始,毕竟我十分擅长交朋友。”
“那我们算朋友吗?”
李智允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呃,陌生人以上,朋友以下的关系,算普通的熟人吧。”
闵玧琪被她的诚实逗笑了:“我继续加油。”
李智允侧头,疑惑:“你为什么端着一盘年糕?”
“按照韩国的习惯,搬入新家之后,要把准备好的年糕送给邻居,表示问候。”
“你搬新家?”
“不是,是你搬新家,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来送年糕,以后请多多关照吧,邻居智允。”
“喔。”李智允接过年糕:“闵玧琪,未来请互相关照吧。”
显然,有同样想法的不止闵玧琪一个人,在李智允对着电子菜谱打电话预定材料,计划烤面包的时候,桌子上多了好几盘年糕。
李智允把面粉等工具放回厨房,看着岛台上的年糕群,目光陷入呆滞,对坐在沙发上的几人建议:“我对年糕兴趣不大,要不然一起想办法把它们解决掉。”
不能浪费粮食,但送回去好像有点不合适,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你们队员之间也不熟吗?”
李智允发现坐在沙发上的闵玧琪、金硕诊和田玖国都不说话,三人沉默极了。
金硕诊:“不是……”
“那你们是吵架吗?”这件事,李智允倒是熟悉,好歹是未来的雇主,她自觉超有眼色地给出建议:“我去楼上弹琴,你们可以在这里放心地聊聊,沟通才能打开心结嘛。”
李智允在没有恋爱欲望的时候,读不懂也不在乎空气里的氛围,自在地上楼去琴房调试许久没用过的钢琴。
金硕诊看着智允欢快的背影,想起论坛里扒出的关于她的旧新闻,现实世界的智允在西方文化里长大,没有爱豆身份的限制,活得自在,传得证据充实的恋情不少。
“智允怎么还是这么迟钝呀?”
田玖国:“哥,跟是否迟钝没关系,她只是不在乎。”
陌生人的善意或恶意,只要不妨碍她的生活,她无所谓。
金硕诊叹气:“对啊,我们还是陌生人。”
重新建立联系的路漫长无比,无论梦里还是现实都是熟悉的铁壁智允,他有些怀疑智允到底是否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好消息,李智允工作很认真,无论是教数学还是教英语口语,所以她能记住他们每个学生的名字,至于金楠俊被小气的智允自动无视。
坏消息就是,她还不如记不住,上课期间几个人眼神躲闪,疯狂逃避智允的临时提问。
每周十五节课,每天三节,周末双休,上课地点不固定,跟着他们的工作安排走,需要提前一天跟智允预约。
结束手头上普林斯顿的工作,李智允周末翻译各国相关的文稿,将大量过于专业的书稿进行通俗性改编,加上历史故事和时政材料,然后通过机器和加密途径发送给电台播音员。
工作日每天只需要抽出两个多小时工作,规律的生活让她开始观察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偶尔灵感来了,会随手写下脑海里浮现的钢琴曲片段。
音乐和数学组成她的大部分人生。
此时,电视节目后台,李智允饶有兴趣地观察化妆师给艺人上妆。
过于专注的眼神,让Cody忍不住询问:“你想要试试吗?”
最开始,工作人员们看见前不久的绯闻对象跟着整个团队活动,还私下偷偷八卦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他们旁观几节英语课程下来,压迫感十足的教学氛围,让他们面对老师的学生基因自动觉醒,什么狗血八卦的猜想都化成空,上课时间的李智允简直是行走的绯闻粉碎大师。
“不。”李智允摇头,她习惯素颜:“我发现你的上妆手法跟我之前舞台表演的妆造很不一样。”
Cody细心解释:“可能是因为舞台灯光不一样。”
“确实,舞台剧里不同布景下的人物妆容,要跟着打光调整细节。”
闵玧琪合上智允准备的单词本,想起帮忙整理那天,不光是化妆品,护肤品都少见的浴室柜台,好奇道:“你会化妆?”
李智允自豪道:“当然,我可是我们剧团的首席化妆师。”
金硕诊想起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每年两百左右的招生人数,不可思议:“你们剧团一共多少人?”
“固定的成员有九个,我是团长,负责剧本、背景音乐和化妆,Hannah是副团长,负责服装造型和布景。”
偶尔演员不够,招不到其他学生来排戏,李智允还得一人分饰多角。
金硕诊看过一些公开表演的舞台片段,听不懂台词,只能看画面,感叹道:“这么几个人,难怪你一个人头发一会长,一会短的。”
“你的求学经历真精彩啊。”朴致旻实在好奇这个世界智允的大学经历:“智允,大学好玩吗?”
“你问哪个大学?”
“哪个都好奇。”
“耶鲁和巴黎高师的学术气氛都极其友好活跃,它们重视关注学生人生价值的实现、关心人类的自由与平等。但自由之中,真理与谬误混杂,需要你自己去甄别选择。”
李智允突然想到他破破烂烂的英文能力:“呃,我不太建议你去这两个大学求学,学业压力很大,还需要平衡社交活动。很多人不得不牺牲睡眠,迎合大学对他们的评价标准,甚至需要经常磕‘聪明药’。”
“聪明药?!”奇怪的名词引来众人的侧目。
“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剂,本来用于ADHD和嗜睡症的治疗,我周围有很多人滥用这种药物,应付繁忙、压力巨大的求学生活。”
不少工作人员难掩震惊的神色,Cody听得目瞪口呆,直言:“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李智允耸耸肩:“美国药物滥用又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老师把这些药品当做礼物送给学生家长,题外话,自由和平等从来没有必然联系。”
耶鲁求学期间,她更多感受到自由带来的剥削和压榨。
不同作用、具有成瘾性的药物借助消费主义风气,否定人的主体性,人们有意或无意地套上社会的枷锁,成为各大药商持续收割的对象。
李智允旁观着觥筹交错的上流宴会,底层社会的自我放逐,她混迹各种类型的讲座论坛,清醒地活着,清晰地认识到哪个世界都无法接纳她,她在两个世界之间,像个无处可去的幽灵。
Grace说她缺乏归属感,确实如此,彷徨愤怒的灵魂于是远漂海外,寻找新的目标。
田玖国敏锐察觉智允无所谓态度下的厌恶之情:“智允,无论哪种选择,你都免不了痛苦吗?”
不当爱豆的智允似乎活得也不开心。
又来了,又来了,谜语人但难掩亲密的对话,工作人员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
李智允沉默片刻:“往好里想,痛苦或许是种天赋。Hannah说这种痛苦支撑她一路向前,它也促使我不断更换目标。
起码它让我确信世俗的成功无法让我获得快乐,我总要去寻找我的道。人生如此漫长,若没有目标该多么孤独呀。”
她希望能够朝着她和他们期待的方向改变世界,她始终相信人应当是目的,而非手段。
待机室突然陷入安静,李智允挠挠头:“我的话题似乎太深入了。”
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让她好像表现得交浅言深,正好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有人给她的电子邮箱发来邮件。
“有人找我,你们自己先复习之前的学习内容,我等会来考核。”李智允趁机从尴尬的氛围里溜走。
学识真的会刻进人的一举一动,Cody情不自禁询问:“或许智允还接另外的家教工作吗?我弟弟的数学和英语都需要补课。”
“不,她只接一份工作。”闵玧琪重新打开单词本。
李智允站在无人的楼道,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是一封婚礼请柬,寄件人是Hannah。
她感到自己倏忽之间被抛弃在无人荒原,冰冷刺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李智允曾以为Hannah退学回到穆斯林故乡,离开他们一起打造的电台,是迫于父母压力的无奈之举。
也许、大概她在家乡,模仿她态度强硬,不婚不育的小姨,依然坚持着他们的理想,用其他的方式践行他们的理念。
“骗子……”她咬住唇瓣,想要收回眼眶里的泪水,但她失败了。
她拨通从巴黎转寄过来的包裹上的号码。
“你好。”听了多年的女声却让李智允感到陌生。
她和Hannah初识于巴黎高师的数学课堂,两人同时起身回答老师提问,你一言我一语用不同的角度剖析同一道题目。
两人外在形象相差巨大,一人造型前卫大胆,一个月换一次更扎眼的发色,一人从不在公共场合取下头巾,大部分时间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Hannah比她大两岁,她们是那一届数学系闪耀的双子星。李智允从不缺朋友,但她第一次遇到可敬的对手,她们是想在知识上击倒对方的敌人,也是能共同分享孤独感的友人。
她们是最亲密的同伴,因为中东穆斯林严苛的教规,做事风格大胆犀利,造型前卫朋克的李智允,害怕给Hannah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们甚至没有几张双人合照。
“Hannah。”
“Leslie?!我要结婚了,这个月月底方便来我老家参加婚礼吗?”
穆斯林的经典《古兰经》,允许一夫四妻。
依然保留这个习俗的国家对外宣传一夫多妻是少数情况,但谁都知道,一夫四妻只在穷人中稀少。
能支持Hannah来法国留学的家庭,经济实力自然不差,直觉告诉李智允,Hannah的结婚对象不可能只是中产。
李智允望向楼下舞蹈的女孩,激烈应援的人群,他人的热闹更衬得她孤寂。
“你是他的第几个妻子?”
“……第三个妻子。”
果然,李智允没有为她猜对的直觉感到分毫高兴,反而内心萦绕更深沉的悲哀。
“Hannah,你曾经的理想还存在吗?我多想你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你回老家做了老师,告诉更多的女孩如何争取世俗化的自由。”
Hannah的语气格外平静:“Leslie,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我们的革命成功后,不过是一场又一场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我不过做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Leslie,我们必须长大了。”
“Hannah,抱歉,我无法祝福你。”
背叛感如汹涌潮水,李智允仿佛眼看水位一点点淹没无能为力的自己,她捏紧右手,无声流泪:“你说我幼稚也无妨,我会诚实地告诉你,我开始恨你。”
“……对不起。”
“Hannah,你偷偷学习哲学多年,你给了我一个庞大圣洁的梦,可你又亲手撕毁了它,我看不见你和我谁才是真实,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又能跟随谁,这条路上我还能信任谁。”
“对不起,Leslie,但我没有办法,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只能服从父母的安排。我们太渺小了,如同尘土一般,除了会伤害……”
“Hannah,可当年悲观的那个人是我。”李智允泪眼婆娑,双唇紧闭,用尽力气将哭泣的声音压抑住:“你又一次选择抛下我。”
“对不起,对不起……”
李智允不愿意听她的道歉:“你不应该对我道歉,你该对你自己道歉。”
“不要叫醒我,Leslie,我不愿意再痛苦了,对不起。”
“嘟嘟嘟。”
Hannah挂断了电话。
李智允双腿无力地蹲下,双手抱住腿,膝盖靠着绞痛的胸口,抽搐肩膀,破碎的哭声回荡,仿佛将她深深的孤寂哽咽出来。
如果一开始就是她看错了人,真心错付,李智允还能好受些,只是她无法欺骗自己。
Hannah过去的真挚聪慧与赤子之心无比真实,如今无法否认的怯懦软弱与虚伪更显得讽刺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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