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笑着摇头,"若兰,你绰姐姐这是在钓鱼呢。鱼儿咬钩了,她自然开心。"
顾若兰还是有些不解,"钓鱼?钓什么鱼?这也没有水啊!"
京兆府官差们化装成普通百姓,混入人群之中,试图查找那些涉嫌偷走成辅端尸体的"刁民",十日过去了,却也是无功而返。
虽然被参了,但是皇帝李适却对几位御史的参奏视若罔闻。
御史台内,几位身着青袍的御史正围坐于案前,眉头紧锁,议论纷纷。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一份奏章,正是关于刘绰赈灾一事的参奏。
"诸位,刘绰赈灾一事,已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我等身为御史,监察百官,岂能坐视不理?"着红色官服的御史中丞沉声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士大夫者,当以清廉自守,忠君爱国为先。刘绰,以一介女流,及笄之年而居六品之官,已属罕见。她在城外广设粥棚,赈济灾民,日费斗金,其慷慨令人侧目。诸位细想,她俸禄几何,竟能支撑此等开销?刘坤,虽为太子府司仪郎,然其俸禄亦难支撑刘绰之花费。此事背后,必有蹊跷。这父女俩或有贪墨之嫌,或与商贾勾结,借赈灾之名,行中饱私囊之实。刘绰此举,虽看似仁义,实则乱了朝廷法度。若人人效仿,皆以私财擅自赈灾,朝廷威仪何在?法度何存?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
"葛中丞所言极是。刘绰擅自在城外施粥济民,其行虽善,却有越俎代庖之嫌。圣人虽无有圣裁,但我等还应继续上奏。" 一位年长的御史捋着胡须,缓缓说道。
"不错,刘绰此举虽解了灾民一时之困,却也有收买人心,欺世盗名之嫌。长此以往,百姓只知刘绰之恩,不知朝廷之德,这岂不是乱了纲常?" 另一位御史忧心忡忡地说道。
"然而,刘绰此举也赢得了民心,若我等贸然上奏,恐怕会引起民怨。圣人又似乎有意偏袒,卑职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位年轻的御史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苏瑾年反驳道:“非也,刘绰本就是太子府出来的。如今,又在给太子殿下治病,能常常面见储君,此时若想巴结,只需将贿银伪装成赈灾捐款交到她手上即可。这钱借着施粥的名义,转一圈就洗干净了。更何况,谁不知道刘氏父女都是太子的人?他们此次赈灾,乃为太子谋美名,大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之嫌。我等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不敢有负圣上所托。自当辨明是非,以正朝廷法度。”
御史中丞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刘绰虽有沽名钓誉之嫌,但其赈灾之举也确实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我等上奏时,需得措辞谨慎,既要指出其越权之举,又要肯定其善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民怨。"
"中丞所言甚是,我等这就去准备奏章。" 众御史齐声应道。
内文学馆散课后,刘绰人还没走出教室呢,杨内官前来传旨道:“刘学士,圣人召见!”
德阳郡主闻言笑道:“那我们姐妹几个就不打扰先生了。城中灾民众多,我们几个也想出一份力,捐了些珠宝衣裳,先生离宫的时候,记得带上。”
咸宁、信安、武陵等郡主也纷纷附和。
刘绰回礼:“几位郡主高义。下回上课,我给你们带礼物。”
闻喜县主和宝安郡主从旁经过,翻了个融合了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与幸灾乐祸于一体的白眼。
“几位姐姐,那些灾民,咱们先生可不是白帮的,人家得去她那干活呢。这叫什么?这就叫携恩图报,欺世盗名。”裴瑾道。
德阳郡主提高了声音道:“瑾儿,你不捐钱也就罢了,怎可对先生如此无礼!”
刘绰也不生气,笑看着她道:“县主,长安大舞台,好胆你就来。《淮南子》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时候你若不求回报地捐出个几百万钱,不更显得我无耻了么?”
“捐就捐,你以为就你会做这些表面功夫,在裕阿兄面前装善良?”裴瑾赌气道。
“那感情好啊,若是像我这样装善良的人再多几个,你来救助几千人,我来救助几千人,说不得,这饥荒,哎,一下就这么熬过去了呢。那可真是万民之幸啊!”
宝安郡主嗤笑一声,“看你一会儿到祖父面前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
刘绰瞧着宝安郡主道:“郡主,您要不要也捐上几百万钱,狠狠揭开我虚伪的假面?”
宝安郡主红着脸道:“不就是施粥么?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还求回报的?”
刘绰忙拱火道:“刘某在这里先替灾民们谢过郡主了!杨内官,您做个见证,回头跟圣人如实回禀,郡主县主们心系百姓,纷纷慷慨解囊,真是我大唐百姓之福啊!圣人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龙颜大悦!”
杨内官哪敢参与进这对话里去,讨饶道:“哎呦,刘学士,咱们快走吧,可不好让圣人等。”
刘绰笑道:“也对,是我糊涂了。我马上就要面圣呢,何必劳烦杨内官您?我就是太高兴了。郡主们有此善心,也不枉我教她们一场啊!看到学生们有如此仁心义举,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言罢,刘绰大笑着扬长而去。
御书房内,李适正端坐在龙案之后,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珏,眉头微蹙,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见刘绰到来,他放下玉珏,沉声道:“刘绰,你可知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除了皇帝本人和内官杨志廉,屋内呼啦啦还站着一大帮子穿官袍的人。
这是什么阵仗?这帮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啊!
刘绰行礼后,恭敬回道:“臣驽钝,还请陛下明示。”
“御史台近日连番上奏,弹劾你赈灾一事。你自己看!”李适将一沓奏折扔到刘绰身前,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刘绰。
刘绰不慌不忙,将奏折捡起来一一翻看。
刚看了没几个字,李适抬手一挥,指着屋中站着的一群文官道:“御史们群情激奋,今日你索性当面与他们将事情说清楚。也省得你回去写自辩折,朕还要再给你们传话。”
御史们忙道:“臣等惶恐!”
刘绰也放下奏折,一点也不惶恐地跟着道:“臣也惶恐。”
李适看戏道:“你惶恐?你若真的惶恐怎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念出来,让大家都听听!”
“臣遵命。”
刘绰清了清嗓子念道:
“臣等闻,刘绰于城外施粥济民,其行虽出于仁心,却有损朝廷威仪。一介女子,擅自行事,不经朝廷许可,此乃越俎代庖。然其仁心可嘉,善举亦当予以肯定。望陛下明察,予以适当嘉奖,同时亦应告诫其不得再有此等擅自行事之举,以正朝廷纲常。
又,刘绰所设棉布作坊,招募灾民劳作,虽解灾民一时之困,却亦令其心生依赖。长此以往,百姓只知刘绰之恩,不知朝廷之德,此非社稷之福。望陛下深思熟虑,予以妥善处置,以免民心背离。
臣等监察百官,不敢有丝毫懈怠,故此冒死上奏,望陛下圣鉴。"
“敢问,这是哪位御史写的?”念毕,刘绰直接问。
一个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道,“刘学士,在下乃御史中丞葛临川。”
“葛中丞,我这里有几个问题,还请您回答。”
“刘学士请讲。”
“我是朝廷命官么?”
“自然是!”葛临川对着李适拱了拱手,“刘学士乃是陛下钦封,领六品官秩序。否则,老夫也不会纠举于你。”
“那为何我赈济灾民会有损朝廷威仪?你我身为大唐臣子,面对百姓时,所言所行皆代表朝廷威仪,不敢有丝毫疏忽。我是实名赈灾的。所作所为,皆在宣扬朝廷仁爱之德,使民知圣上爱民如子之心。至于葛中丞所言,百姓只知刘绰之恩,不知朝廷之德,下官实不敢当此罪名。”
“赈济灾民自有户部、京兆府和各级衙门在做,何用你一个内文学馆学士越俎代庖?”
“请葛中丞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下官阻止京兆府和户部救灾了么?可曾派人去打砸他们的粥棚?”
“这个自然没有。”
“那何来的越俎代庖?这分明是主次配合,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啊。以京兆府和户部为主,以我等零散力量为补充。如此查缺补漏,尚有不少灾民无法被顾及到呢。自三月以来,关中大旱,庄稼几近绝收。七月开始,城中粟米一斗已高至一千四百钱。我刘氏耕读传家,为承家风,下官常去城外的庄子上亲身劳作。九月起,斗米价两千三百钱,渐有灾民出现在长安城周边。进入冬月,斗米价已至五千钱,灾民更众,时有饿殍,人相食。下官目之所及,心之所感,皆是百姓流离之苦。腊八那日,更是风雪交加。下官不忍见老弱妇孺冻死路边,施粥布衣,实出一片赤诚之心。莫非葛中丞觉得,只要有京兆府和户部在赈灾,我等京中其余官员便可作壁上观,坐视近在眼前的百姓冻饿而死不成?刘某身为郡主们的女师,难道就教给她们这样的道理?”
“老夫···老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老夫知你仁心可嘉,可你施粥便施粥,为何又让灾民替你劳作?这可是你说的所作所为,皆在宣扬朝廷仁爱之德’?”
“葛中丞,这正是我要问您的第三个问题:嗟来之食和自食其力,您怎么选?我大唐百姓,纵是饥民也有廉耻之心啊!”
葛临川不自觉退了一步,声音都小了许多,“那自然是自食其力!”
李适在一旁看着,心中极为畅快。
这个葛临川最是顽固执拗,倒是头回见他被人驳斥的哑口无言。
“刘学士,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收买人心,图谋不轨,那为何饥民们不去城中京兆府的粥棚,却聚集于你施粥之处?”见葛临川败下阵来,一位青袍御史连忙补上。
刘绰摊手笑道:“这不应该问我啊!腿长在百姓身上,自然是哪里的粥好吃顶饱就去哪里!或许您该去看看两边所施之粥有何差别?若是一边稀汤寡水,一边浓汤绵密,那百姓自然会用自己的双脚选择。毕竟到我这来吃粥,还得劳作。”
那御史冷笑,“刘学士,在下听闻,你所施之粥内竟加了肉,百姓自然会去你那里排队了!”
刘绰盯了那人几息,却没有说话。
那御史道:“怎么,刘学士无话可说了?”
“你哪位啊?”见那人变了脸色,刘绰笑着道,“失礼了,我乃宫廷女官,对御史台诸位全然不识。阁下似乎未曾自报家门!”
“在下苏瑾年。在下适才所问与在下身份有何干系?刘学士追问在下身份,可是想要事后报复?苏某身为御史···”
没等他继续自我吹捧,刘绰打断他道:“苏御史,你看我长得像个傻子么?”
“噗··”李适实在觉得这话有趣,差点大笑出声,只好装作干咳一声,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苏瑾年接着道:“刘学士才思敏捷,伶牙俐齿,自然不是傻子。却也不要将我等当作傻子,顾左右而言他了!”
刘绰笑道:“我所设粥棚,所费皆私财,未有国库分毫。到我这里来的饥民越多,我不是要花费更多钱财么?别说我不是富商巨贾,就算真的是富商巨贾,也不会放着省钱买更多米,救济更多人活命不选,去将活命之粥做精做强吧?”
“那刘学士倒是说说,粥里的肉从何而来?不是你花钱买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苏瑾年挑衅道。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早就说了,诸位身为御史,不该凭着道听途说做事。那肉不是买来的,是我庄子上的护卫带着灾民中的青壮年去山中猎回来的。他们知道我是自掏腰包供粮,吃着良心不安,便想帮上点忙。可刘某的棉布作坊规模有限,又主要是些纺布、刺绣、裁缝的活计,没有那么多搬搬抬抬的活给他们干。我这才出此下策,想不到竟有意外收获。吃了肉粥的妇人,原本断了的奶水都恢复了。不过,虽然他们所获颇丰,但灾民数量实在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肉粥,都是优先供给老弱妇孺和患病之人的。还是苏御史觉得,奶孩子的妇人成了饥民后便不配吃肉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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