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一个时辰后便被平息了。
灯会照旧进行。
百姓有躲回家避祸的,自然也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节度使府中,张敬则面色凝重地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将军,大散关急报,吐蕃大军压境,关城岌岌可危!”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跪地禀报。
大散关在陇州西南,是关中四大门户之一。
一旦失守,不仅陇州不保,整个关中地区都将陷入战火。
身为凤祥节度使,张敬则统管陇州和岐州,他迅速下令:“传我命令,集结人马,立即驰援大散关!”
节度使府中,不停有手执令旗的士兵骑着快马奔出。
大部分都是直奔西城门而去,其中一匹马却穿越了城中主干道,向着驿馆疾驰。
马上的士兵不断高喊:“紧急军情,速速避让!”
驿馆内,传令士兵尚喘着粗气,“刘员外,吐蕃大军压境,进犯大散关,传张将军令,征调您的私人护卫,即刻前往大散关,协助火器营抵御外敌。
员外放心,将军说了,此次出征死伤皆有抚恤。且您的护卫只是压阵,稳定火器营军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派他们上战场的。
此外,将军出征后,军中火器制造还需您帮忙督管。”
刘绰的护卫,皆是历经沙场的老兵,对火器的使用尤为熟练。
这段时日更是担任了凤祥军火器营的教头。
张敬则深知火器的威力,但他也担心短时间内训练出的火器营士兵无法应对吐蕃人的猛烈进攻。若是刘绰的私人护卫能够参战,必能大大增强火器营的战斗力。
院中的护卫们听到这话可就不开心了。
“这叫什么话?便是要上战场,爷们儿们也不带怕的。”
“就是啊,不就是几个吐蕃蛮子么?怕他作甚!”
“咱们兄弟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这小子还是个娃娃呢!”
战事一起,保家卫国自然排到第一位。
刘绰走到院中,目光一一扫过护卫们的脸,这些退伍老兵曾经在战场上殊死拼杀,却没被朝廷公平对待。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已年过四十,但那股子战士的热血并未因岁月而减退。如今又要为大唐的安宁再次出征。
虽说军情紧急,可这个口,刘绰有些不好意思开。
“员外不必为难,我们听您的!”护卫们的队长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老兵,他爽朗地笑着,“您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刘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些护卫对她的忠诚,也了解他们的战斗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高声说道:“各位兄弟,此番前去支援大散关,凶险异常。但我相信,以各位的身手和经验,一定能够平安归来。待到凯旋之时,我定在这驿馆之中摆酒,为诸位庆功!”
众护卫齐声高呼:“我等定当不辱使命!”
城郊军营校场上,士兵们迅速集结,战马嘶鸣,刀枪林立。
张敬则身披重甲,跨上战马,高举长剑,对着士兵们高声喊道:“将士们,西蕃蛮子打来了,怎么办?”
“杀他个片甲不留!”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张敬则一马当,率领大军,火速向大散关进发。
驿馆中,气氛凝重。
刘绰和李二盯着一张民用舆图,分析着战局。
“还真是在上元节动手,看来吐蕃人也深谙‘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他们也不怕引火烧身,染上疫病。”刘绰道。
李二不禁嘴角微翘。
“趁你病要你命?绰绰,你这说法,倒是贴切!我猜,这次野诗良辅去河西道不单单是护卫采购药材的人那么简单。
这些年,我大唐对外都是守势。每逢年节,吐蕃人便会进犯骚扰。今年,关中先是大旱,又是大疫。他们却迟迟没有动手。这并不寻常。否则,张敬则也不会让野诗良辅亲自带队护卫。
而如今,吐蕃人已然进犯陇州,采购药材的车队却还未归来。这就有了三种可能。”
“哪三种可能?”
“其一,采购药材的车队被吐蕃人发现,他们此次进犯,将以车队相要挟谈条件。
其二,吐蕃人发现了车队的踪迹,却没有抓到他们。此次进犯是追击车队而来,他们想阻止药材入关。
其三,一切都很顺利。李五郎他们之所以现在都没回来,是因为吐蕃人的行军,拖慢了他们的回程速度。此刻,他们已回到陇州,正往岐州赶来。”
“嗯,应是如此。对了二郎,你说,他们会不会去给吐蕃人投毒?”
“投毒?你是说李岩?”李二心有灵犀道。
“所谓兵不厌诈。收复河湟是张敬则的执念,我怕他会不择手段。不过,我这种猜测也是荒唐。河西道那边以唐民为主,真将疫病传过去,死的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所以,就算他真要如此,野诗将军应该也会将带着疫毒的东西交给咱们在河西道的探子,让他们潜入吐蕃军营投毒,而不是直接放到民坊。”
吐蕃人在河西道的策略,十足十是在以战养战。
可沦陷区的百姓也是唐民啊。
虽觉得此等猜想荒唐,可她还是有些怕。
想到此处,李二也沉默了片刻。
战争是残酷的。
若是从收复失地的大局考虑,那边的民坊也闹起疫病,定会影响到吐蕃军队的后方补给。
他跟刘绰都不是军中之人。究竟会如何做,还是要看张敬则自己的决断。
虽然将领中难免有人为了取胜不择手段,但张敬则看着不是那样的人。
“不会。唐人和吐蕃人惯用的器具不同。便是放到吐蕃军营中,也极容易被发现。”
“那你说,他会不会用病死之人的尸体?”
李二笑了,“绰绰,我知道你与张将军之间有些龃龉。但死者为大,他不会用唐民的尸体做此等事的。况且,为防疫病扩散,染疫而死的人都被运到城外一处荒地焚烧了。”
“不是我对他有成见,实在是这人全然不把饿死的关中百姓放在眼里。他还能顾忌死者为大?便真如你所说,他有没有可能用战俘?”
刘绰不相信,这个把人命当数字的人能突然大发善心。
“不会的。此行河西道本就凶险,带着个染病而死的尸体上路极为不便。再者,尽管这些年我们与吐蕃之间,冲突不断,战事频繁,但唐军在外战中是有些基本的原则和底线要遵循的。”
“有道理!”刘绰点头,又好奇道:“什么原则和底线?”
李二对面前的好奇宝宝极有耐心。
“第一,不会虐待战俘,会严格区分平民与军士。军法明确禁止攻击平民和民用之物,也不得攻击已丧失战斗能力的缴械者。”
“想不到,咱们大唐军队这时候就如此人性化了。还有呢?”
李二继续道:“第二,禁止使用不当武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年,双方常有换俘。若这次我们投毒了,难保下次吐蕃人会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总之一句话,咱们唐人打仗讲君子风范,不会有小人行径。而像火器这种,属于光明正大的武器进步,不在其列。对不对?”
“正是如此!”
刘绰听明白了,却也不禁腹诽:可见小日本多么不是人啊!
拿战俘和中国百姓做细菌实验,还使用毒气弹。
娘的,每年派那么多留学生和遣唐使过来,唐人的这份大度和格局,他们是一点没学啊!
“不过我想,这次张敬则也不是一点算计都没有。”李二道。
“怎么说?”
“他知道长安那边对火器推广到军中一事松口了。而吐蕃人却因为朝中内斗,又顾忌瘟疫,放弃了对关中的侵扰。所以,岁除那日,他派野诗良辅随行护卫,又将你和苏监军请到了一处。”
“你是说?”
“这次去河西道采购药材,若是发现吐蕃人有意犯边便罢了。若是吐蕃人无意犯边,他便让野诗良辅配合暗探寻机挑唆,激得他们动武。
若你在苏有衡的保证之下,交出了火器制作之法,那自然是好。等吐蕃人打过来,正好可以试试火器的实战效果。”
“若是我在苏有衡的保证下,仍不愿交出火器制造之法。那等吐蕃人打过来,我就愿意交出来了。”刘绰接着道。
李二点头,“绰绰聪慧!他对火器的威力很是自信。有了火器的加持,于他而言,疫病带来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原来,这才是他的兵不厌诈。可此刻并不是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啊!”刘绰道。
“他担心你回到长安后,将关中发生的事回禀给圣人。只要战功一立,他和高固之前在关中犯下的过错便是捅到了御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就说得通了!所以,这一仗在我启程回长安前一定会打!反正,早打晚打都是要打。这两个老家伙为了火器真是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啊!”
妈妈,好可怕。这些古人玩起心眼来真的好可怕!
李二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图上大散关的位置轻轻敲击。
“大散关是陇州的门户,一旦失守,吐蕃军队便可长驱直入,威胁到整个关中。军中疫病虽控制住了,但减员损失依然不小。吐蕃骑兵极为凶悍。这次就算有了火器营参战,恐怕战局依然不容乐观。”
“嗯,刚才病坊那边也传来消息,这次出征,范博士也被征调了。只留下了两个弟子在城中坐镇。想必,陇州那边的疫情也很厉害。不过,我看城中百姓倒是稳得住,灯会照旧,不见乱象。”
“这些年吐蕃人时有犯边,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也足见张敬则的本事。战事上,岐州百姓对他十分放心!”
说着,李二拉住刘绰的手,“绰绰,咱们此刻离战场如此近,你怕不怕?”
刘绰摇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尽管她不喜欢战争,可依旧好奇有了火器加持的唐军,会是什么战斗力。
“不怕,说实话,我心中隐隐还有些激动。毕竟,这是火器头一次用在战场之上。两军作战,与上回我被刺杀的阵仗,不可同日而语。
火器的威力虽然巨大,但在实战中的效果如何,还需要检验。惯用的战术和策略都得重新制定。
而且,火器的使用需要精确的指挥和协调。火器营组建不久,虽然经过了紧急训练,但能否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些新武器,还是一个未知数。
最关键的,火器的制作也需要时间。恐怕张将军这次出征,已经将制造出来的火器全都带上了。后续供应也是问题。”
这些问题李二也同样考虑到了。他知道,作为火器的首创者,刘绰此刻是又激动又担忧的。
“绰绰,张将军久经沙场,与吐蕃人也交手多次。他对你这火器费尽心思,必然已经制定了合宜的作战策略。
况且,你这些推断都是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说不定,这火器到了战场上,凤祥军用得十分顺手,所向披靡,将吐蕃人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呢!”
“嗯,希望如此吧!”刘绰看着舆图轻声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吧!如今这情形,明日怕是还有得忙!”李二拉着她起身,“刘员外身份贵重,怎能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刘绰被他推着往里间走去,犹在发愁,“可如今采购药材的车队还没回来,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李二看她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了,便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刘员外,小可正有一事不明。这些年,咱们与回纥关系尚可。他们逐水草而居,养了无数的牛羊。为何咱们不到回纥采购羊角,却要冒险到河西道去?与回纥的商路,那位郭家主手上不就有一条么?”
刘绰的眉头果然松了松,解释道:“一来,羚羊角和寻常羊角的药效不同;二来,咱们唐人才将羚羊角入药,所以河西道药铺里能买到羚羊角,回纥那边却未必有。三则,河西道那边与西域商路通畅,羚羊角这类盛产于西域的药材自然更多。范博士说,咱们这边用的羚羊角,其实都是从河西道走私而来。所以,若要大宗采购,去河西道那边最为合适。”
这些李二都听范忠怀说过,但他依旧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是如此!好了,刘员外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得,明日一早醒来,车队就入城了呢?”
“不对,二郎,那今夜这些吐蕃探子在城中制造混乱又是为什么?他们的目标总不会就是吓唬一下城中百姓,让这个年过得更糟心吧?”
李二没有回答,打了个哈欠叫人。“绿柳,菡萏,伺候你家娘子就寝!”
二美应声而入。
刘绰躺到了床上,还在叹气,“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要是明日一早真能看到药材入城,就好了!”
绿柳给她掖了掖被角,“娘子,您忘了?明日可是二郎君的生辰,定能让您如愿的。”
刘绰这才猛地记起,她给李二的生辰礼物还未取回来呢。
也不知道,那位军械师傅有没有制作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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