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钟,吃过晚饭的青黛,给唐钺端来了晚餐。唐钺被青黛扶起坐好,谢绝了青黛要喂自己,拉着她的手说,快歇会儿吧,手都洗得粗糙了。看着唐钺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自己,扮着笑脸逗自己开心,等唐钺吃完饭后,青黛忽然问唐钺:“我去找堂姐,让她在外面接你,我想办法让你出去。”
唐钺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那你怎么办,我要跑了山崎会杀了你?”
青黛说:“先找到堂姐再说吧。”
唐钺说:“也是,我姐不一定愿意帮忙。”
青黛劝唐钺:“试试吧,讲些好话,咱们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嘛。”
唐钺说:“那你去吧,夫子庙那的祁家当铺,就是她家的,让伙计去问问我姐愿不愿意帮我。”
青黛思忖一下问:“他们会相信我吗?”
唐钺回答:“不知道,只能是试试。”
青黛说:“你有什么信物吗,中国人不都讲究什么传家之物,否则堂姐也不会相信,毕竟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唐钺摇头说:“没有,不过以前我送给过堂姐一支金钗,我可以画一下。”
青黛高兴地去拿纸笔,唐钺用缠着绷带的手,歪歪扭扭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自己欠了高利贷,被关在十五号,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希望堂姐看在姐弟情分上,帮自己离开南京,并画了一把刀一样的女人钗环,点了好多点缀,还有几个字,画的奇丑无比,看着把自己都逗笑了,向青黛说,自己以前画得可好了,现在是因为手有伤,惹得青黛也偷笑不止。
唐钺站在窗前,看着青黛穿戴整齐匆匆出去的样子,心里不断琢磨有几分把握、接下来该怎么做,却不想背后的气流暗动,有人过来了却没有声音,唐钺转身,匡育民已经坐在屋内的椅子上了。
唐钺去给匡育民点了烟,自己也从匡育民那拿了一支点着,匡育民问:“伤好得怎么样了?”
唐钺轻轻伸展一下腿脚说:“都是皮外伤,腿也不碍事。”
匡育民问:“你这是要和一个日本女人逃了吗?”
唐钺笑了笑说:“瞧您给我定的这大罪名,要跑也得经您同意呀!”
匡育民问:“这个女人,你有多大把握?”
唐钺说:“成功概率只有51%。”
匡育民笑着说:“那和49%也没什么区别,看来戴笠没好好教你们,不然就是你小子不行,戴老板在这方面可是炉火纯青,一个半老徐娘,你都磨了三四天了,才有一半的把握,那盛婉真你是用了多久才拿下的,共产党人的信仰,据我所知可更难以撼动?”
唐钺本来在自嘲,听到匡育民的后半截话,唐钺本能地看向门外,安静的楼道里,空气动也不动,香烟之痕袅袅升起,应该没有人,唐钺压低声音问:“那您是怎么策反书先生的,为此他可几乎搭上了两个外甥女的性命?”
匡育民脸色一沉,说道:“我们彼此尊重对方的信仰和选择,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的事情,我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
唐钺问:“去年这个时候,您离开重庆去了哪里?”
匡育民盯着唐钺问道:“去了哪里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唐钺说:“当然有。”
匡育民叹气说:“去了香港,去处理一些资产问题,与政治无关,年底才回来。”
唐钺问:“那谁知道您的行踪,书先生知道吗?”
匡育民叹口气说:“我从南京路过,看望了老友,他知道我去处理资产的事情。”
唐钺说,这就对了,去年这个时候,那个假冒的盛婉真,打着您的名义,与我们小组以及上海站会面,那次我也是侥幸脱险。”
匡育民摁灭了烟头,叹口气说:“家珍那孩子,从小被京翰惯着长大,心思单纯,后来嫁了一个工程师,就变得心思怪异起来。她死了是吗?”
看着唐钺点头,匡育民说:“不要告诉京翰这个消息,就说不知道,让他以为,家珍又跟那个男人做什么事情去了,以前也有一年半载杳无音讯的时候。”
唐钺点头,心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着匡育民的落寞之情,唐钺劝说:“匡先生考虑和我们一起回重庆吗?”
匡育民冷峻地看向唐越:“若是不考虑,您想怎么样?”
唐钺心想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赶紧说:“晚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书先生醒过来了,我们恐怕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先生又不想与日本人一起,还是要早作暗算,不要被山崎迷惑。”
匡育民冷冷地说:“你自身难保,还是小心自己的小命吧。”说完,匡育民拂袖而去。
直到晚上十点,青黛也未回来,匡育民已觉出不妥,提醒唐钺:“你可能只有今晚的机会了,书京翰和盛婉真,明天估计也得离开这里,被关到宪兵队去。” 唐钺判断不出消息是否送到,只能赶紧去看书京翰和盛婉真。盛婉真告诉唐钺,书先生的身体目前缓慢走动已无大碍,但后续治疗不能停。唐钺告诉盛婉真,尽量带足书先生的药物,随时准备离开。
书先生问道:“青黛呢?”
匡育民说:“不要管她了,她不一定是你的女儿。”
书先生叹气说:“我知道她不是,这辈子我也不可能有孩子。”
匡育民吃惊地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她是日本人。”
书先生说:“可她是良子的女儿。”
匡育民生气地说:“他也不一定是良子的女儿,她是山崎的眼线,不要管她了,不然大家都会被害死。”书京翰拍了拍匡育民的胳膊,暗自叹气,也只能如此。
四人正在准备中,远处响起爆竹声,唐钺走进窗口观看,半空中开始有烟火腾空而起。唐钺想作最后的努力,对匡育民说:“前辈,一起走吧。”
匡育民看着院子的日本兵,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有多少人,外面不下60余人,摆脱这些人的追缉,没有百十号人,难以脱身。”
唐钺笑着说:“哪有那么多人,挺多十几人,不过是试试,总比等死要好。”
匡育民不禁哑然失笑:“还以为你多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原来还是逞匹夫之勇。”
唐钺也笑,无奈地说:“哪有那么多运筹帷幄,否则咱也不用死那么多人,最后拼的不过都是这一身血肉和孤勇罢了。”
正说着,一辆车开了进来,竟是山崎和秘书从车上下来,与院中日本兵在说着什么。匡育民说坏了,一定是山崎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我先去应付一下,你们先见机行事。
山崎进到客厅时,匡育民走下楼来,问山崎喝点什么。山崎去书先生和唐钺房间看了一下,二人都已熄灯安睡,盛婉真还在实验室做实验。山崎回到客厅落座,喝着匡育民泡好的龙井茶,问道:“茶不错,青黛姑娘呢?”
匡育民说:“我胃口不舒服,让她出去买些点心,顺便有一件长袍,领口需要改动一下。”
山崎仍:“什么时间去的,晚上有修改衣服的铺子吗?”
匡育民说:“吃完晚饭走的,本应该白天去,青黛姑娘说没有时间。”
山崎等着有点不耐烦,匡育民说:“既然来了,那就小坐片刻,尝尝我的新茶,我去拿。”匡育民说完上楼,看着楼道里隐在暗处的唐钺,匡育民问道:“几点动手?”
唐钺看看屋内的钟说:“还有35分钟,他们在外面接应。”
匡育民从卧室拿出茶叶和三个手提箱:“这是炸药,你知道怎么定时启动,这两箱你想办法放在院中,然后带着书先生去后边的实验室。现在的情况,外面的日本兵,只有都死了,你们才能走。我希望你发给总部的电文是:匡育民协助唐钺伏杀山崎良久殉国”,看着唐钺欲制止自己,匡育民摆手,又说:“帮我照顾老友,他只是个被时代淘汰的学者,又被自己养大的甥女拖累,盛墨在上海郊外的童山观,我已经吩咐他们将盛墨放回。”说完,匡育民提着一个箱子和一桶茶叶走下楼。唐钺靠墙站立一会儿,没有时间再遗憾,这可能是匡育民最好的结局,只能赶紧安排后面的事情。
匡育民将提着的箱子放在沙发边,将茶盘摆好,将烧好的开水倒入茶盏中,茶香不断升起。匡育民看着山崎说:“既然山崎君深夜造访,那正好解决一下咱们四个人的恩怨吧,虽然书京翰还卧病在床,还有良子,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山崎很意外地看着匡育民:“育民兄莫非也喜欢良子?”
匡育民说:“我对日本女人不感兴趣。你为了窃取京翰兄的研究成果,25年前不惜离间他和良子的感情,让他抱憾终生,此生情无所归;25年后,你又找了这么一个女人,说是良子的女儿,来左右京翰兄的事业和人生,让他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阵营,你毁了你的同学和挚友,那么有才华、有热情的一个人。这个青黛哪里是良子的女儿,她分明是而立之年的妇人,而且你又百般暗示,他是书兄和良子的女儿,你可能不知道,书兄此生都不可能有子女的,都怪你们那可恶的研究。”
山崎喝着茶,看着愤恨不已的匡育民,戏谑地说:“良子小姐将是帝国的学界骄傲,怎能被你们的花言巧语蛊惑,再说良子的离开,不正好让匡兄与书兄此生相守吗?”
匡育民一杯茶泼到山崎的脸上,呵斥:“污秽! 子期不在、伯牙绝弦的高山流水之殇,一个伪学术权威岂能参悟!”
山崎被说道痛处,大吼:“我是帝国的蓝樱勋章获得者,你怎么质疑我的医学成就。若不是这场战争,我早已攻克了这个难关,京翰兄不过是得觅安静之所能够继续这个研究,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成功。”
匡育民说:“扯谎,你就是在剽窃书兄的研究成果。”
山崎愤怒地起身,拔刀说道:“你侮辱我的荣誉,今天势必有此一战,25年前,我们就应该决出个胜负。”
匡育民从厨房拔出一把砍刀,用手指试了一下刀锋说:“国恨家仇、前尘旧怨,今天我们一起了结。”说完,匡育民挥刀劈向山崎,山崎嘶吼着举刀迎战,二人在客厅打作一团。几分钟后,客厅和院内接连响起爆炸声,火光冲天,前面的二层建筑几乎整个倒塌,嚎叫声、奔跑声混乱一片。三辆车停在门口,有拿着冲锋枪的人在扫射,唐钺和盛婉真从一地狼藉的实验室废墟中钻出来,扶着书先生从火中穿过。唐钺让二人先上车,回去在一片倒塌的废墟中,终于找寻到身体被炸的残缺的匡育民和山崎。唐钺找到一块完整的罩布,盖住匡先生的身体,借着火光快速拍了几张照片,还有山崎脸部狰狞的照片。拍好照片,唐钺赶紧上了门口的汽车,随牧仁和许恩桥离去,汶水路十五号,大火继续燃烧、浓烟滚滚。
车行至溧水大街附近时,唐钺吩咐牧仁,将车拐至前营巷中,唐钺问牧仁,这些人都是商铺的伙计吗?牧仁说,公开身份都是。唐钺又问:“有没有他们都不知道的庇护所?”
牧仁回答:“有,但是他们都走了,你们的安全难以保证。”
唐钺吩咐:“他们都已露面,让他们一刻不停,立刻离开南京,半年后再回来,否则会连累我们。”
牧仁觉出事态的严重性,吩咐一声,那些人乘两辆车依次离去。牧仁开车,四人重新挤到一辆车里,许恩桥将枪递给唐钺一把,二人前后警戒。大街上已经开始有警察集结,牧仁开车穿梭在小巷中,一个小时后,到达一处带院子的别墅。五人进到院中,唐钺示意许恩桥,去将外面的车子收拾一下。
唐钺让盛婉真带书先生去房间休息,顾不得身上被撕裂的旧伤和又被烧伤的后背、腰部,拉了牧仁到僻静处问牧仁:“那个送信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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