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粉红色的蚊帐顶,是那种老旧的样式,中间是圆形的,四周没有支撑柱,天花板上有一个预留的钩子,蚊帐挂在那上面,隐隐有几分熟悉感。
李小可以为是在梦中,准备继续睡觉。
“呯”地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踢开,李小可的妈面目狰狞地瞪着床上的李小可,咬牙切齿地骂着:“还不死起来!在床上摊尸哪!”
天啊,这梦也太真实了吧。这一幕,从小到大,李小可经历了无数回,虽然每一次还是会被惊吓到,但也早已见怪不怪。
李小可的身体很诚实,已经先思想一步,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掐掐自己,疼。
这不是在做梦。
李小可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张床。是了,这是她结婚前的闺房。
桌子上的小电扇在哗啦啦地转动着,带来一股股热风。
椅背上搭着一件浅绿色毛衣,这件毛衣是她和闺蜜一起买的毛线,自己亲手织的,从这件毛衣,她迅速判断出这是1996年。
她先来到客厅,果然,墙上的挂历正是1996年8月。
90年代,很流行挂历,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给家中准备一本或多本挂历,挂历上印的大多是美女画像或山水图,既美观又时尚。美中不足的是挂历都是1个月一张,跨月就翻一页。
李小可不知道今天是多少号,但能肯定是周末。不过这个不着急,晚上看下七点的《新闻联播》就知道了。
李小可去了卫生间洗漱,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时候的李小可还是满脸的胶原蛋白。李小可并不丑,只是缺乏自信。
“还在那磨蹭个鬼啊!面都熟了,还不搞快点!”李小可的妈在厨房里吼叫着。
李小可没吭声,无论回答什么,只会引来更多的骂。
她飞快洗漱完,吃了一碗白面,就是开水煮面,放点油盐的那种。
这时候,已经不是计划经济了,也不再需要粮票油票,只要有钱就能买。
不存在买不到,只需考虑是否“买得起”和“舍得买”。李小可家所有人都在工作,自然是买得起的,但李家一向节俭得很,除了有客人来,一般不会去外面买菜,寻常的萝卜土豆,自家种了不少。
吃完早饭,李小可把锅碗洗了,回到房间,开始思考这一年发生过的事情。
1996年,她22岁。
这一年,她所在的单位因为效益不好,准备大规模裁员。原本几十人的国营小公司只需保留几个人,很快就会有上级主管机关来开动员大会,家中有双职工的,可留1人在岗,其余人员动员主动下岗,说是主动,不主动也是要下岗的,开个动员会,无非就是双方都有面子些,对外说是主动下岗。
李小可和妈妈葛丽娟女士在同一个公司,上一世葛女士选择内退,让李小可保留了工作。
为此事,葛女士没少在家骂李小可,骂李小可害自己失去了工作。但当李小可提出让葛女士继续上班,自己出去打工时,葛女士骂得更炸了,因为她只差1年就能办理正式退休了,现在办内退,每个月少100元,上班拿450元,内退拿350元不用上班。
在别人看来,李小可家这次是占尽了便宜。
两个人在岗,一个能留下来继续上班,另一个办理内退,一年后正式退休。一个都没有失业!
但葛女士不这样认为。
她认为是因为李小可才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工作,以后每个月要少拿100块!
前世李小可被她骂得不敢抬头,最后鼓起勇气说:“那你上班,我出去打工”时,葛女士像只被鞭炮烧了尾巴的猫,瞬间更加炸裂了:“那老娘简直要气死!明年我一退休,这岗位不就好了别人!那不是更划不来!两个人都没能保留住一份工作!”
李小可没敢再吭声,她是留下有罪,不留也有罪。
她生出来就是有罪的。
其实后来只继续工作了几个月,这个小公司就彻底撑不下去了,葛女士还没有办理退休前,公司就已空无一人。
如果是大的企业破产了,涉及几千名甚至几万名职工,县里就会特别重视,领导班子提前就会做好安置计划,比如给职工一笔钱用来买断工龄,从此各不相干,或者办理下岗发放基本生活费,社保给交到退休等措施。
但是小公司因为人员太少,起不了风浪,反而没人管,啥补偿也没有就自动失业。
李小可记得,前世就是9月份通过介绍认识了前夫,那个渣男中的渣男,见面后李小可是抗拒的,对方没长相没学历没家境,只有一份工作,还是临时工,简直一无看头。
可是李小可的爸妈却觉得不错,在县城里没有工作,吃什么啊?又没有田可种,现在是临时工,又不会永远是临时工,总要转正的。
李小可有一个哥,已经成家。嫂子和妈长期水火不容,两人一吵架就无休止,骂到最后俩人累了也没个输赢,就转而骂李小可收尾。
嫂子骂她是搅屎棍,要她滚出去:“这么大的姑娘家还死在娘家不嫁出去,留在家里成精吗!”
葛女士听了也不维护她,骂她“一点死用都没有”,也让她滚一边儿去。
长期双重打压下,加之离家也无望,李小可选择了匆匆结婚,又因为生了女儿被打压和嫌弃,差点得了抑郁症。
勉强拖到孩子满一岁后,那个孕期口口声声说着生个女儿更好,压力小的男人,迫不及待一纸状书递到法院,请求判决离婚。原因无他,那时去民政局办离婚,需要工作单位盖章,渣男的单位坚决不给他盖这个章,认为他日后一定会后悔。
渣男为了传宗接代,只能到法院起诉离婚。几年后渣男有了儿子,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如同得胜的将军,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抚养费从不主动给,葛女士打电话去讨要,就割肉般给几百。
葛女士一边帮着李小可带孩子,一边时刻不忘辱骂李小可“没用的东西”、“一个男人都留不住”,各种难听的话如刀锥往李小可心尖上捅。唯恐李小可露出一丝笑脸,仿佛只有李小可每天不苟言笑,方能平息她心中一丝愤怒。
26年的含辛茹苦,总算苦尽甘来,女儿研究生毕业已参加工作,李小可也即将退休。
结果一睁眼,老天把她送回来了。
李小可心里也很气,本想着退休后就不用再工作了,过两年轻松惬意的日子,等女儿成家了,再帮她带带孩子,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至于这一世的亲人,李小可并不想下辈子还遇到,这一辈子没有得到的亲情,她已经不稀罕得到,而且她也没有把握重来一次就能得到父亲的重视、母亲的疼爱、兄长的呵护。
既然没有把握,远离他们就是。
老天让我回来,我就得走出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李小可暗下决心。就是不知道女儿怎么样了,自己这样突然消失,她应该会很担心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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