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小筑内,熏烟袅袅。
盛寒镶独自一个人半躺在他卧房的一张红木摇椅上,翘着脚,拿着一把干净的指甲锉轻轻打磨自己圆润晶莹的指甲。
他的听雪小筑是整个嵩岳派中除了云鸿别院和梨瑭别坞之外最大的院落,早在他居住在这里之前,这里一直是他的祖父母盛瑛越夫妇的住所。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按照盛瑛越生前的喜好摆设的,因此室内的环境显得十分幽静古朴,与盛寒镶这种正当风华的少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背后有一张大理石须弥座的屏风,上面刻画着一些梅兰竹菊,典雅的同时,显得有些俗气。
而在屏风后面则有一个造型精致的碧纱橱,碧纱橱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些难以遮掩的中草药的苦涩气味,还有阵阵揪心的咳嗽声。
这一切都显示着,那碧纱橱里面应该是住着一个常年需要吃药的病人的。
这种因为病痛而带来刺鼻的药香,是房间内甜腻的小南香所不能掩盖的。
“……少主,我,我今天听到的就是这么多,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距离盛寒镶脚边的地毯上,跪着的正是这几日一直在伺候盛涉川的李颜轻。
盛涉川或许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天真无知的李颜轻竟然是自己儿子的眼线。
盛寒镶保持着手拿指甲锉的动作,然而,脸色却并不如李颜轻刚来的时候红润。
他之所以在盛涉川身边安插眼线并无恶意,只不过是为了关心父亲的身体,如今忽然听到“噩耗”,难免心如油煎。
“这么说,我爹他受了魔教中人的暗算,受了重伤是吗?”
一开口,盛寒镶的声音有些沉闷,他与盛涉川相依为命,父子情深,自然见不得父亲受难,因此情绪十分焦灼。
“是……”
“哼,好一对没良心的白眼狼!都是为了李元锦和律宗瑢!才把我爹害成这样!”
盛寒镶皱起眉头,右手紧紧攥住那只指甲锉,想起李元锦和律宗瑢,他难掩厌恶之情。
“我爹是为了救李元锦才受了伤,可他倒好,现在不仅飞上枝头变凤凰,还一门心思跟自己的旧情人双宿双飞,要是没有我爹,他哪儿来的机会认亲成功,又哪儿来的性命回到嵩岳派?见那个什么律宗瑢?”
“那个律宗瑢也是个狼心狗肺的贱人,一边哄得剑祖对他俯首帖耳,一边哄得李元锦对他忠贞不渝,我爹好心帮他,他却害得我爹成个孤家寡人,真是彻头彻尾的贱货!”
在人后,盛寒镶一改人前天真热情的小白兔模样,将自己隐藏在人皮下的狼崽子心思全暴露了出来。
“回……回少主的话,阿元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我想,或许是阿元不知道掌门受了伤,他……”
李颜轻与李元锦交情还不错,自然忍不住为李元锦说话。
可是不等他的话说完,盛寒镶突然怪叫一声,愤怒地将手里的锉刀砸在李颜轻面前,呵斥他闭嘴:
“你失心疯了?替那个贱人说什么话?谁养着你?谁打发你工钱?你少不知数,干那些吃里爬外的事!”
盛寒镶叫骂的声音不小,碧纱橱里的人似乎听见了他在骂李颜轻,咳嗽声更加急促焦急,似乎有些担心李颜轻。
李颜轻听见里面的咳嗽声有所变化,心中也很替对方担心。
他小声对着盛寒镶哀求道:“少主,求您小声些,别叫我哥哥听见……”
“哼,听见又怎么了,你胆子替那个贱人说,还没胆子挨骂不成?”
盛寒镶嘴上这么说着,还冷冷瞥了他一眼,但马上,他又回头走到碧纱橱外,一脚把碧纱橱虚掩的门给踹上。
碧纱橱的门一关严实,里面咳嗽的声音立刻小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更不容易传到里面。
李颜轻见他还算给他留了些颜面,一时间更不敢吭声,由得盛寒镶继续发号施令。
“我不管李元锦知不知道我爹为他受了伤,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冤有头,债有主,他害我爹中了毒情掌,必的叫他拿自己的血来救我爹,就算我爹抹不开面子去找他,可我得去找他。”
“我管他想跟谁在一起,管他跟我爹曾经怎么样,管他像谁,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他能救我爹,别说是他的血,就算是挖出他的心,那我也敢做!”
李颜轻俯首帖耳,五体投地,并不敢说话,但他的心中其实多少有些疑惑,不知这盛寒镶想要怎么做这件事,毕竟盛寒镶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
他想不出这个绣花枕头能在这件事上能想出什么对策。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继续盯好我爹,十日之内,我必定会把李元锦这个小贱货的血弄来,给我爹做药引子。”
盛寒镶并未表露出自己的计划,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地靠在躺椅上,斜着眼睛,看向李颜轻。
“但听少主吩咐。”李颜轻低低回应着盛寒镶,但却没有立刻起身。
“还跪在那儿做什么?”
“我……不知,少主可否再让我见见哥哥,自从阿若谭之事发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哥哥,不知……”李颜轻的目光一直瞄着碧纱橱的门,显然十分想见一见碧纱橱中住着的那个病人。
可是盛寒镶见状只是轻轻地一笑,嘲讽道:
“哼,李颜轻,你好大胆,你还见他做什么?你真不怕惹一身骚!”
“楼倦现在的处境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全门派上下都在排查魔教奸细,而楼倦此前跟阿若谭私交甚密,训诫长老华锋等人不知找了我几次,想要提审楼倦,但都被我打发了回去,他现在是勾结魔教的重点嫌疑人,是个人都不敢靠他太近,你少犯傻,来找这个晦气。”
“……”
“楼倦名义上是我爹的养子,以前他们忌惮着我爹,自然不敢动他,如今我爹病了,能护住他的就只有我。你想让我好好对他的话,就好好为我办事,否则,你一旦办不好,或者在我爹面前露了马脚,看我怎么折磨他。”
“……”
“你哥哥常年生病,真要是死了,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病死,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你,可要掂量清楚。”
“……”
一席话,把李颜轻的脸色变得灰败如土,整个人彻底没了言语,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站了起来。
早在出现阿若谭事件之前,他并不是盛寒镶的眼线,也从不知盛寒镶真实的性格,他还以为盛寒镶真的跟哥哥说得那样,是个很有意思很和善的小主人,没想到他的真实嘴脸居然如此狡猾阴险,狠毒可怕。
李颜轻想到这里,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他简直难以想象楼倦在他手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原来哥哥这么多年来都是与这种人相处的吗?
李颜轻心中有再多怨言都不敢表现出来,他只能一个人依依不舍,忍气吞声地离开听雪小筑。
而当李颜轻走远之后,一直躺在摇椅上的盛寒镶忽然睁开狼崽子一样的眼睛,幽幽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
他缓缓站起身,来到李颜轻跪着的地方,将那个小小的锉刀拿了起来,放在手中把玩。
那根小小的锉刀是黑色玉石做的,上面刻画着特别精致的蔷薇花纹,这是他八岁生日的时候,盛涉川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上面的花纹还是盛涉川亲手所刻画的。
盛寒镶轻轻抚摸着那些花纹,像是在抚摸父亲的手指。
“你放心,爹,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我必定要把李元锦这个小贱人弄回你身边,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我都会把他的翅膀拧断,把他死死地锁在嵩岳派。”
“等我料理了他,我就去找阿若谭那个白毛杂种,帮你报仇!”
盛寒镶说完,将手中的锉刀轻轻扎进身旁的摇椅上,锉刀并没有尖锐的棱角,但当它被盛寒镶戳进木椅的时候,却轻而易举地扎穿了摇椅上的把手。
可惜盛涉川没能看到这一幕。
他要是看见,只怕也会感慨。
原来,这世上隐瞒自己武功的人,并非令狐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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