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黛玉在秋千上坐着,金色阳光柔柔地洒在在身上,感觉暖洋洋的,仰头看了看那酸枣树上新抽条的嫩芽儿,娇嫩翠绿很是清新可爱,一时心有所感:“冬去春又来了。”
湘云正在一旁空地上踢毽子,毽子上五彩缤纷的羽毛随着她的粉色绣鞋一上一下地在上方画着绚丽的圈儿。
因黛玉不想踢毽子,湘云没有玩伴,踢了一会子便觉得没意思,遂找了雪雁过来同她一起玩。雪雁这个活泼的性子,倒是和湘云对了脾气,两人你来我往顽得不亦乐乎,边踢边还唱着:“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牙筷,五钉锤,六烧卖,七兰花,八把抓,九上脸,十打花。”
紫鹃正从屋里出来,看见这情景,抿嘴直笑。湘云正踢在兴头上,小脸上染起一片粉红,额上已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依然乐此不疲,见紫鹃站在那里笑,便招手叫她过去一起玩耍。紫鹃笑着婉拒了,直说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忙,却又并不急着走,依然站在一旁观看。
湘云说道:“哪里有那样多事忙?”黛玉笑道:“她是不好意思玩这小孩儿家的游戏。”向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湘云听了黛玉这话,便嘟嘴说道:“原来林姐姐不同我一起玩毽子,也是这个缘故。”黛玉忙道:“非也。我是困倦了,懒怠动呢。”
湘云道:“这哪里是小孩儿家才顽的,许多比我们大的姑娘们还顽呢。”雪雁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也见到过。”湘云又道:“林姐姐你也该起来动一动。这踢毽子益处可多着呢。”
黛玉见湘云有些不依了,怕她又缠着自己陪她踢毽子,便忙转移话题道:“说起踢毽子,我小时曾听过一个绕口令,倒有意思。”湘云果然被引起兴致,问道:“是什么绕口令?”
黛玉稍想了想,便念道:
小燕子,踢毽子,
小建子,数毽子。
毽子上,毽子下,
毽子上上又下下。
累坏了数毽子的小建子,
乐坏了踢毽子的小燕子。
湘云等听了都拍手笑道:“这个有趣。”黛玉和紫鹃互相交汇了一下眼色,都笑着舒了一口气。
湘云又念了一遍那绕口令,又指着雪雁笑道:“你倒可以叫作‘小雁子’,可我和那‘小建子’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说笑间,又兴味盎然地踢起毽子来。
这回轮到雪雁,雪雁踢毽子不甚熟练,只见她摇摇晃晃到处去接毽子,动作有些滑稽,湘云倒也不笑她,只在一旁认真数着:“一、二、三、四、五——”只见雪雁因毽子快要落地,急忙去挽救,一时用力过猛,那毽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落到那溪水里。又只见一道蓝影闪过,在空中踢了一个漂亮的回旋踢,那毽子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转了个圈儿,随着人影旋转落地后做了一个金鸡独立,便稳稳地落在那人悬空朝天的鞋底上。
“好!”黛玉湘云等都拍手赞叹。湘云更是跑过去拉着那高手说道:“墨雪,你竟这样厉害,快教教我。”
墨雪将毽子拿回手里,笑道:“好啊。”又将毽子抛起来踢了几下,说道:“这踢毽子,有各种各样的花样儿——”说着,便展示给大家看:“最常见的是‘打跳’。”一面说,一面将毽子一抛,双脚同时跳起,用一只脚去踢它。接着又道:“可以连续跳,也可以跳了踢,踢了跳。”“还有‘打偷’。”只见她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从背后“偷偷”地去踢了一下。“‘打环’。”又见她双脚跳起,一只腿弯曲起来,另一只脚踢,边踢又边讲解道:“这是‘打翘’。”说着双脚跳起,一只腿向前伸直,用另一只腿踢毽子。又道:“此外,还可故意用反脚踢。”说着便用左脚踢了几下。“或者双脚轮换踢。”只见那毽子像一只蝴蝶儿一般在她身边飞来绕去,很是欢快,竟一直不曾落地。
“太神了。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也。’”湘云惊讶地瞪大眼睛,继而又感叹道。雪雁亦说道:“我踢这毽子,一脚踢去,不是踢歪了、踢轻了,就是踢重了,就算只差那么一点点,也刚好够不着落到了地上,好像它跟我有仇似的。墨雪的毽子怎的这样听她的话,叫它朝东就朝东,叫它朝西就朝西?”
黛玉笑道:“踢毽子讲究的是眼疾脚快,熟能生巧,多加练习,就能踢好。不过,墨雪是有功夫底子的,你们怎么及得过她?”
湘云听了觉得有理,只是依然满心满意想和墨雪学几个花巧儿。墨雪也很乐于奉陪,于是踢毽子的队伍又添了一个人,一个教,两个学,有说有笑,有喊有叫,有逗有让,更是兴味十足。
这里紫鹃也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顽,又忽的想起什么,便问黛玉道:“姑娘,那林伯已去了好些时日了,怎的还未回来?”黛玉说道:“他去的时候正是冬天,天气寒冷,走的又是水路,时而刮起大风或是江上结冰,那船便要停泊一些时日。且他去又是寻人,哪有那样顺畅?你不知道,那年,我们从扬州来京,也是花了好几个月呢。”紫鹃听了叹道:“也是,由南往北,竟有几千里路程罢。姑娘那年定是十分辛苦的。怪道来时那样虚弱呢,如今身子可是好了许多。”黛玉笑道:“有你这样照顾着,不好也不行啊。”
因刚巧听到“寻人”,湘云便听住了,因当时无暇询问,至晚间,便好奇地问黛玉是要寻什么人。黛玉也并不瞒她,便告知了她实情。而至于为何自己竟知道香菱之母所在,黛玉的解释是:自己的父亲与甄士隐有些交情,自己小时见过香菱,故记得她的模样,云云。湘云倒也不在意这个,不疑有它。
林然一个月前养了只信鸽,专门训练了用来送信用,故雪雁也不用跑得那样频繁了,只用那信鸽飞来飞去传信,竟是方便得很。黛玉那日刚和紫鹃提及林忠没有那样快回京,谁知第二日一早,黛玉的后院石桌上便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筒。雪雁是最先发现之人,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解下竹筒,交与黛玉。黛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信上是林忠的笔迹,说是已找到封氏,也将她带来了京城,先正安顿在绒花巷的宅子里,问姑娘之意何为?
黛玉便回房写了一封回信,让林忠先好生招待封氏,也让她别着急,过两日待自己这边安排好了,便带了她女儿去那宅院里见面。写好后,仍卷成条状,装进原来的小竹筒内,交给雪雁。雪雁将竹筒绑好在鸽子脚上,吹了一声哨,那鸽子便听话地扑扇了几下翅膀,腾空而起,飞了回去。
黛玉去蘅芜苑找了宝钗,笑谈了几句闲话,便将话题扯到香菱身上。黛玉因说香菱针线极好,自己屋里雪雁虽是苏州人,却年纪又小性子又急,女工并不是很好,紫鹃有些不明白之处,连个商量的人也无。因这几日要用苏绣绣一副画儿,紫鹃有些针法不会,故黛玉想向宝钗借来香菱两日,指点指点紫鹃。末了笑言道:“知道宝姐姐舍不得她,我也并不是不还的,只借两日罢了,宝姐姐不必担心。本想求助于宝姐姐,谁人不知姐姐的针线是最好最巧的,却因是丫鬟作针线,不好请姐姐帮忙,下回我自个儿闲了作回针线时,有什么不懂的,再来烦请姐姐指点罢。”
宝钗笑道:“你这林丫头,总是这样嘴甜,抹了蜜似的。让我看看,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说着便要过来瞧看,黛玉笑着闪身躲开,又追问道:“宝姐姐可是答应了?”宝钗笑道:“什么事,还值得你这样专门跑一趟,让她去罢,她那段时日学诗,还不是常常跑去?我也不会说什么。”黛玉心下暗喜,忙谢过宝钗,又闲聊了一会子,便回了潇湘馆。
这边湘云也兴奋得什么似的,缠着黛玉也要跟着去,黛玉笑道:“你这个最缠人的,我是磨不过你。”言下之意已是答应了。
第二日香菱带着臻儿,拿着衾褥妆奁过来潇湘馆。黛玉让紫鹃雪雁帮着安顿好,便让臻儿回了蘅芜苑,跟香菱说是宝钗晚间做针线少不了人帮着,又说这两日另派人伺候香菱。香菱本是个随性的,便也不多问。而那晚,黛玉却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香菱信了自己有个在世的母亲,却依然是迷惑恍惚,总是喃喃地将“甄英莲”这三字在口里反复念叨,一时又费解不已,蹙眉直想,却什么也忆不起来。
湘云悄悄对黛玉耳语道:“林姐姐,你听听,那‘甄英莲’,念起来不就像‘真应怜’?我看这香菱,的确是可怜,也是应了这个名儿了。”黛玉也悄悄说道:“休得乱说,听到就不好了。”湘云扁扁嘴,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黛玉让墨霜墨雪先带了自己和香菱出去,再回来带出湘云和雪雁,紫鹃留在潇湘馆守着。黛玉三人皆是腾空飞行过的,唯有香菱,虽黛玉早和她说了此为,她也有了心理准备,孰料事到临头,看着贾府一片片的屋顶皆在自己脚下闪过飘过,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还是十分害怕,待回至地上,依然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到了府外街上,六人会合,黛玉等安抚了一阵,方好了些。众人上了林忠早就在外等候的马车,疾驰而去。
到了城北的林家小院门前,林婶一听见敲门声便赶紧前来开门相迎,后头还跟着一个妇人,正有些拘谨地看着黛玉等人进来,眼中却又满是迫切。黛玉知道这便是甄士隐之妻,香菱之母了。只见她虽是五十开外年纪,却已是两鬓斑白,苍苍老态。只是纵有满面皱纹,衣衫朴素,身上依然有一股贤淑大气,究竟是大家太太出身,并不似村姑俗妇之态。此时她看见这样多年轻女孩儿进来,一时间竟有些惶然,眼神一直在找寻,终于定格在香菱眉心的那颗胭脂痣上,嘴唇动了动,却未语泪先流。
林婶忙搀着她,帮她擦了泪,又指着她对黛玉介绍道:“姑娘,这就是甄家太太。”又转头对封氏道:“这是我们林姑娘,也是咱们苏州人。就是姑娘知道你女儿的下落,让我们去找了你来的。”封氏听了,忙朝黛玉下跪道:“多谢姑娘替我找回了我的莲儿。”
黛玉忙扶她起来,说道:“不必这样。”见那封氏的眼神直直盯在香菱的脸上,身子因心下激动有些发颤,却又不敢贸然相认,又怕吓着了她,只是不住流泪。黛玉便让香菱过来,香菱怯怯地走过来,虽心下知晓这便是自己的娘了,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与之相认。
黛玉指着香菱对封氏道:“甄夫人可还认得?这便是英莲。”封氏满脸是泪,颤声道:“认得,认得,她那颗胭脂痣,再不会错的。”说着一把抱住香菱,哭道:“莲儿,我可怜的儿啊,娘找你找得好苦啊!”香菱身子有些发僵,怔怔地看着黛玉,黛玉道:“你这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她便是你的亲娘了。”香菱愣了愣神,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也搂着甄氏大哭道:“娘,你真是我的娘么?我终于有娘了!娘!”两人抱头痛哭,在场者见之无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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