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漏断。
严婉儿从睡梦中惊醒。
梦见什么,全然不记得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好像是丢失了什么宝贝。
她披衣起身,看了看商系舟送她的那些匣子。
都落着锁。
都沉甸甸的,抱都抱不动。
打开一看,闪闪发光,一点也没少。
她只好又躺下睡觉去了。
三哥漏断的时候,严婉儿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次,她记得一个片段。
那是商系舟挡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一刀。
然后鲜血飞溅。
她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抓着,然后像九阴白骨爪一样,挖出淋漓深坑,渗着流不尽的鲜血。
她推门出去,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白皑皑的一片,三哥还没回来。
她好像预感出今晚要出什么事,便再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坐等着。
十年前他引开了那只狗,十年后他带走了那封信,他永远面临着阿碗不知道的危险。
三哥走了,过去了很久还不回来,她心里惶惶不安着。
在堂屋东头走到西头,然后又走回来。
每一步都透着焦急不安。
如果她知道三哥去哪了,不论怎样的危险,严婉儿都愿意置身前往的。
可她不知道三哥去了哪。
她甚至不知道是真的会出事,还是她多此一举的担心着。
抽出三支香,点着,发着微弱的光,她在佛前拜了又拜。
她想,三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可是,没用。
她还是担心,心颤颤的跳,仿佛再不见着商系舟就要停止跳动了似的。
便提着一盏灯出来看。
长巷空寂。
滚落在地的灯笼早就灭了,只有莽莽的雪白得人心透凉,她手脚冻得说不出话来。
站了约摸半个时辰,严婉儿准备进屋的时候,希望再一次被巷子口绿豆似的人影点着了。
那一刻,她说不出是有多么激动。
嘴唇颤了又颤,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手上的灯笼砸掉,眼睛直直的、死死的看着他朝这边跑来。
停在她面前的是个乞丐,他后面背着一个人,问:“商先生,是这吗?”
严婉儿的眼睛红了。
不是哭的,是被雪地里星星点点的血滴染红的。
她伸手想去扶。
却因为站得太久,脚已经冻麻木了。
她踉跄跪倒在地,瞬间泪流满面,她语无伦次的想说,“是的,是的。商系舟……”
可是,回答乞丐的却是虚弱无比的另一道声音,从他背后幽幽传来,“是,是的。”
商系舟被放到了台阶上。
严婉儿这才发现,商系舟还活着,还能说话,他眼皮无力垂下,完全没有抬手的力气了。
严婉儿对乞丐吼:“大夫!快去找大夫啊!”
她的手拼命捶打着自己麻木的腿,又手忙脚乱的踢着乞丐,眼看着他走了,严婉儿才缓过来,她去扶商系舟。
“三哥,你别怕,我先带你进去,止血!不会有事的!”
她的牙齿打颤,手晃的不成样子。
商系舟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阿碗,你听我说……”
商系舟面色苍白,手死捂着腰上的枪伤,他身中数弹,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知道,能回来,全凭着一口气吊着。
他要见阿碗一面。
阿碗眼泪落成涟涟湖水,融化了地上的白雪。
他艰难无比的抬手,想揩去阿碗脸上的泪,却实在是没有力气,笑,却也扯得像哭。
“不哭、不哭,眼泪是……”
阿碗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脸上,摇头哽咽的说:“三哥,我不哭,你别说话,会没事的,大夫马上就来了……”
她哭得说不下去了,不停的开始打嗝。
商系舟知道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手指摩挲着严婉儿的眉眼,声音虚弱的像是下一秒就断了:
“花花是我放到墙沿上的。”
面对他迟来的承认,阿碗泣不成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手指移到严婉儿的脸颊上,温热的泪打湿他的指纹,烫得他心疼。
“你父母是我授意抓上山的。”
重逢后的所有事情,都是他策划的,强求的,这是隐瞒而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阿碗摇头,她感受着商系舟指间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流失,仿佛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前面流失。
“我不怪你。”
严婉儿怕他听不清自己含糊的话,又重复一遍,“我什么都不怪你。”
他知道这个人不管是做什么,都不可能伤害自己的。
“你哥,”他艰难的说,手指正好按在严婉儿的唇上,“也是我害的。我不是个好人,以后是要下地狱的,菩萨也不保佑我,阿碗,你把我忘了吧。”
她愣在那里,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嫂子是无辜的,商系舟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她被这个隐藏的秘密吓着了,没有回答他。
“好。”
她仿佛被人牵引着一般,走到了悬崖边,然后无知无觉的跳下去了。
随着这个“好”字一同落下的,还有商系舟的手。
他的手无力的从唇间垂下去。
咚的。
在空中一荡,打在了雪上。
商系舟闭眼了,他执念不去,一直撑到她说“好”才闭眼的。
阿碗后知后觉的想,应该捂住他的耳朵。
然后她的手捂住商系舟冰凉的耳朵,她想起了十年前,他也是伤重弥留的时候,阿碗才想起捂耳朵。
可惜世上难听的话他早就听进心里去了。
“商系舟!”
她连名带姓的喊。
这个人没有回应她。
“三哥。”
严婉儿声嘶力竭,她抱着商系舟冰凉的身体,他身上的血都染在她手上、衣服上了。
可是他还没不理她。
乞丐带着大夫回来了,他摸了摸商系舟的脉搏,摇了摇头,又走了。
乞丐说:“商先生是个好人,他施舍我们,一向大方。办葬礼的时候,我们想过来祭拜一下商先生……”
严婉儿没理。
他悄无声息的走了。
新年的第一束阳光落下来,照在安福胡同的雪上,照在商系舟冰凉的尸体上。
廖功来了。
他想拉开严婉儿,可严婉儿死不松手的抱着商系舟的尸体,只一个劲儿的哭。
还是商系舟的血和着她的泪,这条红线却断了,再也不能将他俩系在一起了。
隔壁在办丧事,她搬着凳子,头抵着墙,却哭不出来了。
当年,她在这边哭,三哥在墙的那边哭。
如今三哥不在了。
她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好像泪已经流干了。
后来,严婉儿从院子里挖出那坛桂花酿,将三哥舍不得喝的酒,倒在了他的坟前。
阿碗尝了一口,是坏掉的。
不知道是做的时候就坏了,还是隔的时间久了才坏的。
三哥养的那只猫始终和她不亲。
没多久,就跑了,流窜在安福胡同,成了野猫。
“梁宅”的地契不在商系舟那,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在王揖唐那。
严婉儿再也没有去过那边了。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
桃花开了,又寂寂落完,一瓣不剩,春天过去一大半,她拿着那本《金云翅传》,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三哥题着,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
她泪如雨下的想起那句,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她想,三哥这一生,孤舟难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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