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谁都没有说话。分别的这一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回到庆国公府,沈长梨一声不吭倒在床上就睡。萧衍在她身后躺下,伸手将她圈在怀里。
沈长梨枕着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地呢喃道,“以后没有你的夜晚,我该怎么办?”
身后的男人许久没有吭声,就在沈长梨快要沉入睡眠时,他才吻了吻她,低低一声,“阿梨,爷不会弃你不顾,定会安然回来。”
这一夜,沈长梨睡的极不踏实,心里总惦念着萧衍要走,感觉刚刚合上眼,身子一个激灵就醒了,床上俨然没有了男人。
她心慌地往床外看。
天还没亮,窗外黑压压的,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
寂静的屋里,男人正背对着她穿衣,就站在床边不远处。瞧他穿的衣衫,看来是准备直接去军营了。上身穿着一件盔甲,窄袖云肩,外罩长身式明甲,用金纽扣系住。两侧及后身开裾,底边饰彩排 穗,胸部缀有护心镜,外面系了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披风。身姿修长,清贵高冷,烛火摇曳间,他仿若天神降世。
她一直认为穿戎装的男人最帅最有魅力,这种魅力在萧衍身上更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他的心冷硬如铁,却又会适时地柔软下来。他从不说山盟海誓,却字字句句都是承诺。此生能得这样一个情比金坚的男子,她早该知足了。她多想能够顺顺利利地嫁给他,可惜,天不随人愿。男人先有国,后有家。她阻拦不得。
她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出声唤他。甚至在他转身回头的时候,她倏地闭上眼装睡。
这样的离别时刻,她觉得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
她感觉到他走过来,俯下身静静地看她片刻,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替她掖了掖被子,大拇指恋恋不舍地在她腮边留恋,最后猛地转身离开。只听得窗户‘嘎吱’一响,她心里一颤,待再次睁眼的时候,屋里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
她瞬间感觉心一下子空了。
眼睛瞪的老大,盯着烛火,泪水慢慢弥漫眼帘。
她一闭眼,转身滚到床里面,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去德妃娘娘的云霞宫的路上,沈长梨心头反复萦绕着这首诗,正契合她此刻的心绪。萧衍不过才刚刚离开,她的相思便像初升的日光,越来越炽烈。她不是那种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人,可此次着实反常,那种要随他上战场的心思越来越强烈。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得争分夺秒将一切都安排好。
德妃娘娘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好太多,或许是她神医之名,给她带来了生的希望,让她感觉自己的病也没那么严重,可以痊愈。因为她的病,老皇帝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她宫里跑,这也让她得到了感情上的满足,焕发了不一样的新生。
可沈长梨心里清楚,她这病,就目前的医术条件是治不好的。她不过是靠毅力和一股心气撑着。
兴许是知道了萧衍要上战场,他俩的婚事要拖后了,她安慰着沈长梨,啰里啰嗦说了很多话,沈长梨有点心不在焉,敷衍地听着,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云霞宫的。
出宫到了青王府,与雷鸣约好的时间,他没到。兴许是进了军营,便不好再出来了。沈长梨没有等,转身进了青王府。
萧桐见到她非常高兴,扬着手中的小裙子,“阿梨,快来看看,我为孩子做的小裙子——”
萧桐本身就还是个孩子,知道自己有了宝宝,她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瞧着她手里那小小的裙子,沈长梨笑笑。
“你怎知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小丫头?”
“我做梦梦到的。”萧桐天真地说。
沈长梨抿了抿,瞧,这不是孩子又是什么?
似乎瞧她蔫蔫的提不起精神,萧桐一下子握住她的手,“阿梨,你不要担心我九皇叔啊!他可是战神,打仗从未输过,他一定会凯旋归来娶你的。你就安心在京城等着,到时候,我会带着孩子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瞧着萧桐那稚嫩的脸庞,却难得说着安慰人的话,让她真切地觉得萧桐是真的长大了。
她琢磨了一下,想着来的目地,轻轻反握住萧桐的手,“阿桐,雷鸣活着回来了,你可知道?”
这句话有点残忍,对于目前萧桐的状态,最好不要提雷鸣。可她还是提了,伤口总是需要剖开之后才能彻底治愈。
萧桐明显一怔,躲开她的眼神,手在裙子上摸了摸,“他是死是活,与本郡主何干?”
沈长梨审视着她,重重叹息一声,“他此次回来受了重伤,还未痊愈,便又要随你衍哥哥上战场了。还是做先锋军,这次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不知道了。”
沈长梨慢悠悠地说着,却不时地瞟着萧桐的神色。果然,她听后眼神不停地游离闪躲,最终还是生气了,把裙子一扔。
“我都已经忘记他了,你为何还要提起他?”
“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不要提起他?即便将来小宝宝问起你,他爹是谁?你也不告诉他?”
“我为何要告诉他?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宝宝,谁也抢不走!”
沈长梨瞧她嘟着嘴气呼呼的样子,双手抚着还未凸显的肚子,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好像一提雷鸣,他就来抢她的孩子。
沈长梨有点哭笑不得,不看萧桐,便冲着萧桐的肚子道,“小宝宝,你爹就要上战场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你想不想见见他?要是他战死了,这次见面可就是永绝了。”
“你还说,你非要逼本郡主跟你绝交是不是?”
沈长梨撩她一眼,“我与小宝宝说话,也惹着你了?”
萧桐叉着腰,“你是故意的。”
沈长梨叹息一声,“好吧!我就是故意的。阿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对雷鸣生恨。可你知道吗?他此次回来,九死一生,在太医院听到你自杀的消息,他也不想活了。幸好,你及时醒来,还有了宝宝,这才又让他有了生的希望。他这次上战场,进入先锋营,也是想着能立功,才有颜面活着回来见你。即便你不想见他,可孩子却与他血脉相连,你这辈子都是抹煞不掉的。”
“你坏死了,坏死了!我才不要听他的事情。”
萧桐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捶着沈长梨,眼圈儿红红的。
沈长梨暗叹一声,坐着没动,“若是你心里能好受点,就打吧!反正咱俩的男人都要上战场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反正我是特别舍不得你衍哥哥——”
萧桐一听她的话,再瞧着她的眼睛也红红的,心里一动,便停下手。低下头,“阿梨,对不起,我与他,和你与我衍哥哥是不一样的。你与我衍哥哥那是两情相悦,而我,恨他!”
“那你可知,雷鸣一直都暗暗喜欢你?你忘了小时候你一生气就往你衍哥哥府里跑,还赖着不走。都是雷鸣陪着你玩,护着你,驼着你满院子跑。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他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也从不敢想将来能有一日会和你——
上次是阴差阳错,你俩都是被人算计了。阿桐,人与人的缘分,其实就那么神奇,或许那个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并不是你最爱的,可兴许就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萧桐若有所思。
此时,秋菊走进来俯在沈长梨耳边嘀咕一阵。
沈长梨瞟了萧桐一眼,自然而然地对秋菊说,“你将他带进来吧!”
萧桐警觉地抬起头,“是谁?”
“唉,新收的婢女,你衍哥哥不放心,便给我找了个会武功的婢女,说是怕我在京城不安生。这不,就将人巴巴地送到这里来了。”
萧桐一听,放下心来。
不一会,秋菊便带着一个高高壮壮的婢女走了过来,那婢女穿着宽大的裙子,始终低着头,像是很怕人似的,站在门边只冲着沈长梨福了福,一句话也不说。
“哈哈,这就是我衍哥哥为你新找的婢女?瞧着憨憨的,像是脑袋不灵光,该不会是个傻子吧?”萧桐瞧着膀大身宽的婢女好笑地笑出声,还不忘调侃。
她还真是个孩子,这会子心情又阴转晴了。
沈长梨瞄着那婢女听到萧桐的话,身子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沈长梨一笑,“管他呢!一般会些功夫的人脑袋都比较简单。”
萧桐笑了一声,就把视线收了回来,“阿梨,你方才的话,似乎说的也没错。雷鸣现在虽然坏,但他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虎头虎脑的,脑袋也不灵光,总是被我捉弄。要不是他上次欺负我,我是不会恨他的。”
沈长梨眨眨眼,“阿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未婚先孕,虽然青王殿下和青王妃会护着你,但陛下——是绝不容你私自将孩子养大的,若是他一道圣旨,再给你指一门亲事怎么办?”
若不是此时肖逸投敌叛国,让老皇帝分不出心神,说不定他真的会为萧桐指一门亲事来遮掩这个皇家丑闻。
萧桐一下子瞪大眼,“不会的,我都与我父王说好了,这个孩子我是要养大的,若是父王和皇伯伯怕我丢脸,就——就对外发一个讣告,就说我没救活,已经死了。若是桐郡主没了,就不会再有人嚼舌根子。然后父王在城外为我找一个住处,我自己先养着孩子。待衍哥哥凯旋归来,我再随你们去玉屏城。到时候,我就和孩子光明正大地活着,再不必遮遮掩掩。”
她说的天真又令人心酸。
沈长梨回头瞟了一下那个婢女,见他正偷偷抹眼泪。
“若是如此,你就做不成郡主了,不后悔?”
轻呵一声,萧桐竟然乐了,“做郡主有什么好的?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跑也不能跳,整天都要守规矩,我都快烦死了。若是能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便不做郡主,我还是很乐意的。”
“可是你若不是郡主了,你的孩子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不会再拥有爵位。”
萧桐咂巴下嘴,“这个很重要吗?”
“自然很重要。”沈长梨敦敦教诲,“眼下世人多嫌贫爱富,欺软怕硬,你若没了郡主身份,自然护不住孩子,他又没爹,难保他将来不会被人欺负。”
萧桐一听,立马拍着胸脯,“我是郡主,没人敢欺负我的孩儿。”
“可那时你已经不是郡主了。”
萧桐一下子皱起眉头,“阿梨,那我该怎么办?”
沈长梨又瞟了瞟门边的婢女,“阿桐,现在唯一的办法,既能保住你郡主的身份,也能给孩子一个名分,就是你向陛下请旨,让雷鸣做你的附马。若是将来他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将来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傅大海不就是个例子吗?到时候,以你与他的身份,你们的孩子定然也是尊贵。”
萧桐一下子生气了,“原来你说来说去,还是替那个人说好话。”
沈长梨叹息一声,紧紧握住她的手,“阿桐,即便你将来能到玉屏城自由自在地生活,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能独自抚养他,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还是需要父亲的。父亲的角色,没人能够代替。”
“我不要再听了,不要再听了。”
萧桐有些焦躁地捂住了耳朵。
沈长梨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便笑着拿下她的手,“好,不说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萧桐一下子高兴了,又拿起那条小裙子,“阿梨,你说我在裙子上绣什么花样好呢?”
瞧着她下一瞬就喜笑颜开,俨然就是个孩子,看得那个乔装改扮成婢女的雷鸣眼睛一阵发红。
从进来开始,他就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她,紧握的双手里满是汗水。
昨日沈长梨问他想不想见萧桐?
他怎能不想?想的心都痛了。只要能再看她一眼,即便他死在战场上也值了。
于是,他乔装改扮成沈长梨的婢女进入青王府,听着她说做郡主不自由,还说她要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他的心里像刀子在割。他到现在都在懊悔当初没能控制住自己糟蹋了她,他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
如今看到她怀了他的孩子,却没有感到羞耻,反而欢喜地开始为孩子做裙子。他的心复杂至极。既欢喜又心疼又自责,总之,他唯有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战场上立下军功,能够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若不然,他这辈子都无颜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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