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林之夏29岁那年。
到那年的冬天,加上实习期,林之夏已经在这个公司呆了快五年了,她从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升到了打版组的主管,工资也从3500一个月涨到了7000一个月,年底的奖金也从原先的500涨到了2000。
但不到十万一年的工资,实在不足以让林之夏去忍受永无止境的加班和单休。其实在两年之前,林之夏就想辞职了,她想去大一点的城市去大一点的公司,而不是在老家的代工厂里当一个打版师,不要说职业生涯了,便是人生路都是一眼望断天涯路。
公司虽然不算小,但依旧是一个家族企业,总经理下面的各部门经理基本上都是总经理和老板娘的亲戚,比如出纳是总经理的儿媳妇,生产部经理是老板娘,采购部经理则是总经理的儿子,业务部的经理倒不是总经理或是老板娘的亲戚,却也是和总经理同一个村子出来,唯有销售部的经理是从外面招聘过来的。
而林之夏所在的设计部的经理是总经理的女儿的大姑子。她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服装设计,而是在高考落榜之后跟着镇上的一个裁缝师傅学的手艺,后来总经理的女儿嫁给了她弟弟之后,她便进了公司成了设计部的经理,手下管着两个主管,两个组长,林之夏便是其中一个主管——换句话说,林之夏在这个公司的晋升已经到头了,除非她转行去做销售,还有可能再往前一步。
于是,在晋升为主管之后,林之夏便失去了动力,反倒是辞职的念头时时刻刻在她脑海中回荡。
吃完了公司的年夜饭,听完了总经理每年都相同的画饼大计,拿了百分之五十的年终奖后,想要辞职的念头更加强烈,林之夏便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她父亲林建康听了之后只是筷子顿了顿,说了一句,“你要是自己想好了,就行。”
而她的母亲陈丽霞却放下了筷子,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她先是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见林之夏依旧毫无反应,才开口说道:“你要是去了外地,可怎么办呀,什么都照顾不到你了呀,而且我和你爸年纪也大了。”
大概,在母亲的眼里,只要离开了这个小镇,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这一次也注定是无疾而终的。晚上,林之夏躺在床上默默的问自己,我还能在这个“蛐蛐罐”里忍受多久?
第二天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林之夏想要辞职的念头,一家三口该上班还是准时去上班,严格恪守着一个社畜的“美德”。
陈丽霞出门前还兴兴头头地跟林之夏说,“今天我们灌的香肠能拿了,我自己挑的肉,也是那天我赶上了,那肉可真不错,都没有什么筋头筋脑的。你喜欢吃,我今年特地做灌了点,我下班就去拿,一拿回来就给它冻到速冻里,那样你就能吃到端午呢。”
因为昨晚的事,林之夏的情绪并不怎么好,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公交站赶了。
接下来便是社畜无悲无喜的一天。
五点零五分左右的时候,公司管理群里弹出一条通知:请所有管理人员于17:15到大会议室开会!!!
这条通知破坏了林之夏一天如古井无波般的心情,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今天又不知道几点钟能下班了。
他们公司规定下午五点半下班,但他们老板总喜欢踩着点开会,而且这位老板的开会风格就是从来没有主题,主要看他当天的心情,从国际形势到他们这个公司什么时候准备上市,他能天马行空的讲几个小时,并且一点也不涉及实际的问题。等他发挥完了,各部门经理再说说实际生产中的问题,然后在老板的主持下大家展开讨论一下,往往需要花费四到五个小时。并且开会的中间不允许参会人员吃饭,老板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们这些人一点苦都吃不了,我们那时候连野菜都没的吃,所以,我们才能成功。
林之夏正在底下开小差,她的电话震动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她父亲,应该又是问她几点下班,吃饭需不需要等她。她看了一眼还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老板,按掉了电话,准备偷偷给父亲发条微信,可还没等她打开微信,父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林之夏有些火大,她都已经按掉了,怎么还打呀,她不接自然是因为不能接啊,她叹了口气,再一次按掉了电话,快速打开微信界面,可还没等她打字,父亲的电话第三次打了过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缓缓从林之夏的心头升起。
她看了看与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大会议室后门,给经理打了声招呼,猫着腰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这时,她父亲的第四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林之夏赶紧接了起来:“爸……”
“阿夏,你快到医院来,你妈晕倒了!!”她父亲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一辈子没有自己做过主,小时候听父母的,听凭家里做主娶林之夏的母亲,等和大家庭分开,小家庭便由林之夏的母亲做主。
“妈之前就有因为贫血晕倒的情况,你先不要着急,现在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啊。”林建康有些愠怒,他都已经说了他在医院了,还问他在哪里。
林之夏也有些着急,“爸,我是问你在哪个医院,具体哪个医院?”
林之夏的声音有些大,原本来出来时没有掩严实的门被人重重的关上了,但是林之夏此时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去管这点小事。
“人民医院,我在人民医院。”林建康终于听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好,我马上过去。”
林之夏挂了电话,又匆匆跑进会议室,对经理小声道:“牛经理,我妈晕倒了,在医院,我得请个假。”
原本这就是下班时间,可老板还在开会,她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终归不好,毕竟,她还没有辞职。
“干什么呢?有些人自己不认真听不思进取,还拖别人下水!”老板注意到了他们这个角落,马上停止了他正在谈论的“伟大构想”,给了林之夏一个警告。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林之夏索性站了起来,“万总,我妈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去了,我要请假。”
话还没有说完,林之夏已经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和水笔,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老板寒着脸说了一个“好”,林之夏闻言立刻跑出了会议室。
她知道在接下来的“会议”中,老板一定会拿她做典型,借着好好批评她的由头给所有人上演杀鸡儆猴的。
他一定会说“谁家里没点事,有什么不能克服的,我那时候几个月都不回家呢”,“少吃一顿饭重要还是少奋斗一个小时重要”,“你们就是太娇气了,我老婆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还挤火车去进货呢”等等一切所有人必须把公司的事当做第一等大事的“奇妙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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