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以南,有块毗邻戆水的膏腴之地,名曰逸州。
世人常言此地山水有灵。
但就是时灵时不灵。
灵时,千里沃土,百姓丰足。
不灵时,山崩地裂,遍地哀鸿。
不过像这样突发地震的情况,已经彻底终结于十年前。
而成就这份伟业的人,是一个名叫靳圆缺的老道,此人精通医卜,又极擅“阴盘遁甲之术”,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封印术”。
当时的逸州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地震,其惨状用天塌地陷,死伤百万来形容都不为过。
靳圆缺为解黎民之苦,甘愿进入开裂的地穴之中,以自身为基,坐化成不朽封印,永镇地脉。
渐渐的,他的事迹从逸州传向全国各地。
没多久,靳圆缺坐化之地就建起了宫观。
短短十年间,这座兴起的逸云观就成了左近最具影响力的道观。便是当朝天子也都听过其名,并对其赞赏有加。
故此,当地父母官联名上书,恳请朝廷赐予靳圆缺正祀之荣。
此事已在月前得到皇帝应允。
礼部也已点了钦差,备齐了人马,将敕封仪仗送来。
下月初八,靳圆缺就会被正式敕封为“宏仁济世福德真君”。
逸云观上下可谓是翘首以盼。
特别是观主“出云道长”,他本是逸州城云来客栈的掌柜,因为被靳圆缺所救而心生感激。在靳圆缺坐化后,便用自家客栈的残料盖了这座宫观,并自封为观主,而他手下的几名伙计,则做了观内第一批小老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发展信众。意图让更多人知道,靳真君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并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伟人!
可除了当地百姓,其他地方的民众都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如果信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那我一定信你。可要是信你没有效果,那不好意思,大家都挺忙的,谁爱信谁信,反正我不信。
出云道长在逸云观建成的第一天,就对着靳圆缺的塑像许过一个愿天下和平的愿望,很显然,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他那时候很慌。
直到某一天,有个伙计实在看不下去,对他说:“掌柜的,靳道长那样宅心仁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意你的灭世计划。”
原名张四狗,现唤张出云的出云道长纠正他:“我现在是你们的观主,不要叫我掌柜。还有,我什么时候有灭世计划的?”
伙计就很困惑:“不灭世,天下哪可能和平?”
然后,出云道长就悟了……
要想增加靳圆缺的信众,就不能用大愿来实现,而是要切合实际解决信众的困难。
当然,要是信众提出的困难解决不了,也可以直接解决这个提出困难的信众。
总之,一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出云道长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影响到靳真君的威名。
可就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城里的大户王金蟾,带着自己新娶的两位美娇娘和一马车财物来观中求子。
不少慕名而来,但还没真心认可逸云观的香客们,见有人大张旗鼓地来庙观求子,纷纷交换“懂的都懂”的眼神。
这也不奇怪,毕竟有太多淫寺浪庙对求子之事十分灵验。只是这灵验的,是神还是人,却是两说。
就在闲言碎语刚起来的第二天,王金蟾就乐呵呵地领着俩老婆中的一个回家去了。
神奇的是,他老婆的肚子竟在一夜之间微微隆起,真成了孕妇!
这时就有信众对这些新来的香客露出“怎么样,想不到吧”的笑容。
而新来的香客无不瞳孔巨震。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表示怀疑:“就算肚子里揣块面团也没胀这么快的吧?这小娘子当真怀的是那王大官人的种吗?”
不会是什么邪术造成的假象吧?
信众们对这样的质疑声早已习以为常,纷纷开口解释道:“这位小娘子的肚子里,当然是王大官人的种,你们没发现他还有一位夫人没出来吗?那位肯定是没怀上。”
“啊?这是什么缘故?”
“那就要问王大官人为什么不与她圆房了。”
“什么?还需要圆房?”
“哎哟喂,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不圆房,你让人小娘子去吞鸟蛋、踩巨人脚印怀孩子啊!”
被喷得一愣一愣的香客们点点头,也对啊,只有这样真枪实弹的“送子”,人家小夫妻才会觉得靠谱啊!
想到这儿,众人心里不由得感慨一句:瞧瞧,这就叫专业。
相比之下,那种单独留下女子做法事,事后还要让人回家等消息的庙观,真是手段枯燥。
随着王金蟾的离开,夕阳也收起了最后一点光芒。
淡淡的月色隐藏在薄云后面,就像蠢蠢欲动的灵魂。
……
“不过是间道观,怎么守卫这么森严?”
墙角的阴影里,王金蟾新娶的小妾李翠云正屏住呼吸,等巡逻的道士离去。
她在伺机逃跑。
原本她也不想跑的,可谁想得到,这样一间破道观居然真的可以让人怀孕!
太可怕了!
要是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回到王家,肯定会被王金蟾的原配夫人给盯上,那母夜叉生性恶毒,到时候就算自己侥幸生下孩子,也极有可能落得个去母留子的下场!
“不行,得赶紧溜。”
李翠云一路沿着墙根往暗处走。
奈何连着路过两道门,都是门扇紧锁。
她望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围墙,正想搬两块石头,踩着翻过去,就听墙后传来一声哭喊:“求求你们,别让我怀孩子!”
凄厉的声音惊得李翠云耳朵都竖起来了!
好家伙!
怎么男人也要怀孩子啊?!
她纳闷时,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为了靳真君的名誉,你就辛苦一下。”
“不要!”那个男人惊恐地问:“凭什么灵胎借腹,要用我的肚子!”
另一个沉闷沙哑的男声告诉他:“因为你是灵胎的父亲,而只有血亲的肚子,才能将灵胎的血肉化开,再重新注入他人体内。”
“那你们可以找周娘子啊!”男人惶惶道:“反正是她要打掉孩子,那就让她化掉灵胎好了!”
“哈!”沙哑的声音嘲讽一笑:“你还真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败类。只可惜周寡妇经过昨夜那一遭便已死了,现在只能由你顶上。”
说完,他念出一串晦涩难懂的咒语。
李翠云听得浑身一哆嗦,想要离开,却见四周荒凉,连路径都埋在杂草里。
要是再往前走,草木肯定会发出响动。
可要是只站在这儿不动,又迟早会被人发现。
怎么办呢?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发现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被人打开了半扇。
若是小心着点儿,未必不能绕过去。
等回到客房再想办法离开也不迟。
李翠云静么悄地摸到了门后,里头的挣扎声渐渐消失。
就趁这时,她刚要从阴影里绕过门去,就见门里的人动了起来。
她立刻靠在门后,捂着嘴偷偷往里瞄。
只见门后的院子里摆着法坛。
法坛前铺了块黄布,布上躺着个赤裸上身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嘴被布条绑着,四肢则固定在四根短木桩上,一双细长的眼睛迸发出惊惧的光。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白脸男子蹲在男人旁边,他一手拿刀切开男人的肚皮,一手将陶罐里混着血水的死胎倒了进去。
呜呜呜——
男人的脸变得极其扭曲。
可他挣不开束缚,又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摆动身体,想把肚子里的死胎甩出去。
黑袍人左手摁住他的胸膛,右手并指放在唇尖,继续念动法咒。
月色下,那男人的肚皮“咕噜咕噜”冒出许多腥臭且漆黑的污血。
没一会儿,那条长长的伤口就开始慢慢合拢。
最诡异的是,使伤口合拢起来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男人肚子里流出的污血。
那些血液顺着伤口往外蔓延,很快就形成一个线条繁复的月形图案。
正是因为这个图案缓缓闭合,男人的肚子才没有炸开。
紧接着,黑袍人站起身,从法坛桌子上拿起一只白瓷碗,倒扣在男人高高隆起的肚脐上。
“行了,明天这碗里就会凝聚出灵胎的血膏,到时候你拿去弄成食物给人吃,就大功告成了。”
“呃,又做毛血旺吗?”
“只要能让人吃下去,随便你怎么做。”
“哦。”
黑袍人身后的老道士,也就是出云道长忍不住问道:“但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靳真君真的不会怪罪我们吗?”
黑袍人硬梆梆的反问道:“你觉得靳道长会因为一个喜欢沾花惹草的淫棍和一个红杏出墙的荡妇,而不顾信徒的祈愿,任其走投无路,黯然神伤吗?”
“可是……”
黑袍人打断道:“没有可是。”
“当初我们世子打开地穴之时,你也看见了靳道长的痛苦,如果你想帮他早日登仙,就老老实实地听从我们夺龙殿的安排,多多为靳道长发展信徒即可。”
说完,他黑袍一展,蹿上屋顶,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出云道长摇了摇头,也背着手离开。
可怕!
门外的李翠云拼命咬着拳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这就是求子的真相?”
“这就是灵验的方法?”
一想起昨天,道士们给他们一人一碗毛血旺配饭,李翠云就脸色发青。
当时她还嘲笑这观里不干净,居然吃荤腥,现在想想,真是一点没错!
“逃,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趁着四下无人,李翠云踩着两块石头翻上了墙。
然而,她看准地面往下一跳。
地面却突然裂开一道巨缝,好巧不巧地把她整个儿兜住。
李翠云连声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落入深渊。
在极速下坠造成的晕眩中,她恍惚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道,悲伤地看向自己……
翌日。
崖下出了命案。
官差带着王金蟾来认尸。
做了一辈子隔壁老王的王金蟾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李翠云的尸体,直气得牙根痒痒。
他倒不是气逸云观没有看好自己的小妾,他气的是,自己花二百两买回来的不是美妾,而是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难怪她昨日推三阻四不让自己碰,原来这个贱人早就珠胎暗结,打算趁着独处的机会,跟奸夫私奔。
好在这等丑事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她俩失足坠崖,不仅跌得肠穿肚烂,还把肚子里还未成型的胎儿都给摔了出来。
王金蟾脸上的冷意未消,扔下一句:“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还有什么好查的。”就转身回了家。
他还有宝贝儿子要顾,没空理会让他颜面扫地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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