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乐珺骑了一辆银白色的山地车,停在了会所的门口,正准备弃车,就看见甘棠出来了。
“姐姐。”她把车靠到树边,快步走上前来,皱着眉觑了一眼酒气浓重的容嘉人,问道:“姐姐这是,喝酒了?”
“没有。”甘棠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她自己是有分寸的。
区乐珺松了口气,从甘棠的手上接过容嘉人,才一靠近,她就皱起了鼻子,半掩着口鼻,抱怨道:“容家阿姐这是喝了多少?这么重的味道。”
“姐姐,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区乐珺架着容嘉人往旁边挪了两步,又冲甘棠说道:“别熏到你了。”
“没那么夸张啦。”甘棠看着区乐珺几乎具象出的夸张嫌恶,帮着容嘉人说了两句话。
这倒引得区乐珺睁圆了眼睛瞪她,嘟囔道:“容家阿姐能喝是大贵族圈子里出了名的,每天一瓶红的只是开胃小菜,追她的人都是被喝倒送走的,至今就没有哪个比她更能喝的,下次容家阿姐要是有酒局,姐姐你还是躲远些。”
甘棠无言,她只知道古代文豪们好烟嗜酒,结果时代变了,艺术风格变了,审美变了,嗜酒这一项倒是保留了下来。
说起来都市人的早C晚A——早上coffe晚上alcohol,也时常在深夜微醺中引发思绪万千,这何尝不是当代普通人的艺术时刻呢。
“送她去我下榻的酒店吧。”甘棠指了指不远处的迪丽星际酒店。
“姐姐怎么跑来住酒店了?”区乐珺一惊,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甘棠这才想起来,她搬出秘密花园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现在区乐珺问起,她便如实说道:“就昨天刚过来,去博物市前这一周都待这里,等戏拍完,我那套房子应该就能入住了。”
区乐珺立刻明白了过来,甘棠这是和欧以屾分手了,心中欣喜翻涌如海,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努力不让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压着声音沉声道:“没想到姐姐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大事,那你还给我放假,应该让我陪着你的。”
甘棠往路上指了指,示意她们边走边说。
“分个手失个恋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甘棠说道:“我最近反正也没别的工作做,你好像也到了研究的关键部分,索性就给你放假了,让你好好做研究。”
区乐珺不赞同道:“研究哪有姐姐重要。”
“嚯,你可别胡说。”甘棠忙打住区乐珺的话,“在首都大学拍戏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了,你的研究项目可厉害了。”
说起区乐珺的研究项目,甘棠问道:“实验做的怎么样?结果理想吗?”
区乐珺耸了耸肩,说道:“三期临床失败了,路径错了。”她说得一派轻松,完全不像遭受了打击的样子。
药物实验通常需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到了临床三期失败,这意味着此前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甘棠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区乐珺,但对区乐珺表现出的淡然不放心,她不确定区乐珺是因为心胸豁达还是被刺激得反常了。
区乐珺侧目看到甘棠写满担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指头戳了戳甘棠的脸颊,随即一愣,问道:“姐姐,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很多?脸上瘦的像饿死鬼一样。”
甘棠打开了区乐珺的手,没好气道:“你还有闲工夫开我的玩笑,看来你心情应该不差。”
区乐珺低低笑了几声,说道:“我有什么好心情差的,药物研发本来就不容易,失败更是常有的事,像我研究的课题目前还找不到致病的具体原因,只能先进行假设,虽然这五年没结果,但至少排除了一个错误假设,也算是有了点进展。”
说话间,两人进到了迪丽酒店的大堂,服务员见到区乐珺后,热情地上前接待。
“不用了。”区乐珺回绝了服务员接手容嘉人的举动,说道:“给我开一间房。”
服务员冲前台人员使了个眼色,通过联络装置和前台说了什么,旋即领着她们往电梯去,在进入电梯前一秒,一位前台人员小跑过来,将房卡递了进来。服务员赶忙将房卡接了过去,电梯的门便关上了。
甘棠住在八层,而前台开得是顶层的总统套房,房间比甘棠那间大,视野也更好,站在窗前可以俯瞰首都的夜景。
区乐珺一进门,就快速把容嘉人扔到了床上,连鞋也没给她脱,胡乱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姐姐,走吧,我送你回去。”
任务完成后,就该轮到正事了。
甘棠不放心把醉酒的容嘉人一个人留在套房里,便让区乐珺自己先回去,“今晚我还是留下来照顾她好了,阿容喝了这么多,万一后半夜吐了就不好了。”
呕吐物窒息是醉酒死亡的高发因素。
区乐珺二话没说,也留了下来,“你一个人多无聊,我陪你,你要是想睡了,就由我来看着你俩。”
区乐珺踱步到窗户前,回过头招呼甘棠过来,指了指外头的夜景,“首都是座不夜城,霓虹闪烁。”
甘棠也走了过去,随意地坐到了地毯上,向外张望,城中闹市区都是商业建筑,每栋建筑都有属于自己的灯光效果,像电影场景。
“对了,”甘棠忽而想起,问道:“刚刚服务员好像认识你,这里也是你们区家的产业吗?”
“不是,迪丽星际酒店是埃克曼家族的产业。”区乐珺解释道:“我母亲是埃克曼家的小姐,她和埃克曼元帅是关系比较远的姑侄。”
甘棠感叹道:“你们大贵族都是内部消化啊?”她记得欧以屾的母亲就是容家的小姐,所以他一直和容家那边的弟弟妹妹关系亲厚。
“不全是,但大差不差。”区乐珺也坐到了地毯上,“我们圈子里接触的适婚对象就那些,而且同圈子的人有共同的利益,大家彼此间都不会做出格的事。”
听区乐珺这么说,甘棠更觉得自己拒绝了欧以屾的求婚是件多么明智的决定。
“姐姐,”区乐珺踌躇片刻,还是试探地开了口,“你为什么和以屾哥...”
她没把话说全,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甘棠往前一倾,整个人扒在玻璃上往下看,漫不经心道:“哦,就是觉得不合适,你也说了,同个圈子里的人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我和他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他对我好与坏,其实全凭他的良心,要真欺负了我,我能伤害他的方法就只有做出格的事。”
曾经姚瑶和她说起过被当众揭了短的那位欧家叔叔就是娶了平民妻子,地位身份的不对等,即便是进入了好似有所保障的婚姻,也依旧会被极致的压榨,婚姻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最后那位妻子所能做的反击仅仅是在众人面前把丈夫包养情人的事抖出来。
但那种行为似乎没什么实际作用,那位欧家叔叔仅仅是短暂的成为了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戏谑地嘲笑了一番,不多时大家也就翻篇忘记了。
因为那位叔叔的价值在于他能否为家族带来利益,而不关乎于他是否私德有损,至多大家会以此告诫家里的晚辈,以后要与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否则就会被出身普通眼界格局都小家子做派的伴侣弄得颜面尽失。
这些灰姑娘灰小子的故事是激励普通人通过婚姻实现阶层跨越的童话案例,但最后也是这群灰姑娘灰小子把以他们为榜样的人的路堵死了。
区乐珺看着甘棠的背影,默默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她原本以为甘棠只是不喜欢勾心斗角的复杂人际,但现在听起来,甘棠似乎是对进入大贵族的圈子都很排斥。
她和欧以屾是不一样的,可是,区乐珺无法判断,甘棠是否能分辨出这其中的不同。
区乐珺隐隐地觉察到甘棠并不想了解异同,她只是一视同仁地把整个大贵族的圈子都排除在了伴侣的选择区域,从源头上就避免了未来发生错综复杂纠葛的可能性。
甘棠对权力的毫无野心和本分曾经是导致她和欧以屾分道扬镳的原因,而现在,这两样东西在帮区乐珺赶走了欧以屾之后,也回旋镖般地成为了横梗在她与她之间的问题。
“所以姐姐你现在看起来这么难过,是因为以屾哥吗?”区乐珺默默祈祷不要是她想的那个答案。
甘棠沉默片刻,整个人像失去了脊柱支撑,倏地一下跌坐回地上,半晌才说道:“这大概是我人生目前为止最艰难的时候。”
甘棠心想,两世加起来都没有比现在更难过的时候。
“事赶着事,一下子全凑到了一起,我真的第一次明白了祸不单行的意思。”甘棠有气无力地絮叨起来,“情场失意,工作上也失利,我给你放假也是因为这个,大家好像听到风声似的,开始把我列入污点艺人的范围里,谈好的合作没了,手头的工作被顶替了。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受欢迎受追捧的不是我,那些全都只是欧以屾赋予我的光鲜。本来就够受打击了,前几天伦巴布银行突然宣布破产,我存在那里的钱好像都回不来了。真是...”
甘棠顿了顿,鼓足气力吐出四个字来:“雪上加霜。”
爱情、工作的失去就已经够让甘棠难受的了,但金钱上的损失才是让甘棠真正痛心疾首的根本,人走歹运起来连死物都留不住。
失恋和失业尚在区乐珺的预料中,但甘棠悲痛地说起自己金钱损失的时候,倒是让区乐珺愣了一下,原本因为甘棠的话而渐渐沉下去的心,竟又活了过来。
她能听出比起失去前两样东西,钱没了对于甘棠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原来欧以屾的魅力也没有那么大嘛,区乐珺心里愉快地想,她可比欧以屾有钱多了。
“姐姐在那里存了多少?”区乐珺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我都给你补上。”
甘棠听罢更想哭了,哪有员工跟老板说这种话的,她这个boss也当得太窝囊了。
“不用了。”甘棠抱着老板最后的尊严谢绝了区乐珺的好意。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区乐珺认真道:“姐姐,钱对我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如果能让你开心起来,花多少钱都可以。姐姐,我想你开心。”
“只是我的一部分身家啦,你不用给我了,钱我还有的。”甘棠说起这事,就郁闷起来,“我只是没想到100年历史的银行说没就没了。”
区乐珺见甘棠没打算要她的钱,只好摸了摸甘棠的头,转而称赞道:“姐姐很聪明,知道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
接着她又问道:“姐姐还存在了哪些银行?我给你把把关,我看你现在是不能再受一丁点打击了。”
听这话的意思,甘棠忙问道:“难道还有别的银行要倒闭吗?”
区乐珺摇了摇头,却说:“不确定,但和伦巴布一个风险等级的银行还有几家,这几家银行是这些年低利率政策下最大的受益者,它们的业务很容易因为加息出问题。帝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对外征战了,蛋糕就这么大,一旦出现了经济危机,就只有虾米被小鱼吃,小鱼被大鱼吃。”
“那你快帮我看看。”甘棠赶忙掏出联络器,给区乐珺看自己的银行账户,忧心道:“我存的都是大银行,没贪过小便宜的。”
“再大的银行也没有100%的保障,招牌这种东西,往往越好的、看起来越有信誉的,能爆出的雷越大越凶。”区乐珺快速帮甘棠检查了开户银行,把其中有风险的挑了出来,“很多时候的固若金汤是因为回报不够大才攻不下来,只要回报远超过所投入的成本,那就没有拿不下的人,攻不下的城。而凡事有开始就一定有终结,无论它历史多悠久看起来多坚不可摧,只要获利能超过品牌本身的价值,它就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甘棠来不及细想区乐珺的话,匆匆将账户里的钱转到了安全的银行,这才松了口气。
“钱的问题解决了,你可以暂时开心点了吧。”区乐珺托着下巴冲甘棠笑道。
“有种险象环生的侥幸感。”甘棠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难过了,更多是死里逃生的心跳加速。
“姐姐,钱要放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而且得时刻保持怀疑和警惕,不要给予百分百的信任,这样有任何不对劲才能见微知着提早逃掉。”区乐珺笑道:“我家或多或少有你开户那几家银行的股份,但凡有任何不对的苗头,我会提前通知你撤的,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甘棠笑着反问道:“按你的话说,那我岂不是也不能完全信任你咯?”
“姐姐你可真是!不该活学活用的时候瞎张冠李戴!”区乐珺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心想就她那点三瓜俩枣,自己也不稀罕要啊。
很快,区乐珺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说道:“钱的事解决了,至于工作的事,以屾哥不是会为难人的小器之人。只是这段时间大家不知详情,所以不敢随便用你,等过段日子,姐姐身上以屾哥的标签去掉了,我再给你找更适合你的工作,别担心。”
甘棠摇了摇头,她现在已经看开了,不需要那些浮名了。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了。”甘棠说道:“你那天说的话,让我想了很多,你说我既要又要,真是一针见血。”
“姐姐!”区乐珺闻言,急道:“我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了,你怎么老揪着我的小尾巴。”
甘棠安抚地拍了拍区乐珺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真觉得你说的很对,我想玩音乐和我成为顶流天后,其实是两条路,它们或许会相交,但绝对不重合。我既然想尽可能的使用我的天赋,那能不能成为顶流又有什么干系呢?追逐名利反而让我失去了本心,这是本末倒置的。”
区乐珺明白了甘棠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以后我会帮你接符合你期望的工作,让你能更好的发挥你的才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个人的成功,自身的努力是最基础的条件,而关键却是有没有人相助。区乐珺心想,甘棠只要做好她自己,剩下的就交给她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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