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岭南依然酷热难耐,湛蓝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连州港也是一如往常的繁忙。
随着大大小小的货船靠岸,靠海吃海的商人们赚的盆满钵满。
码头旁的凉棚里,一个身穿黑色丝绸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在焦急的张望着海面,他腰间缠着的白色麻布十分的显眼。
站在他旁边,身穿黑色短打的圆脸小厮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问道:
“广智叔,看这点儿,船也该到了啊!
您说,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中年人便是连州谢氏的大管家赵广智。
他闻言立刻呵斥:
“呸呸呸!鹊灰你会不会说话!赶紧呸呸呸!”
圆脸小厮鹊灰立刻缩缩脖子,连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呸呸呸!百无禁忌!呸呸呸!”
赵广智看他做完,才瞪了他一眼说道:
“这艘是远洋邮轮,从英吉利开过来的。路上停船补给难免会耽搁一时半刻。”
随后赵广智又颓然的叹口气说:
“唉!少爷3年未归家,没想到连老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红了。
“虽然咱们托了英吉利领事馆的人,联系到了少爷的学校,让他速归。
可是这山高路远,终究还是没赶上啊!”
赵广智黝黑清瘦的脸上透着悲伤。
想到自家老爷和少爷父子之间相处的种种温馨,忍不住的感怀神伤。
“咱家少爷性子内敛,如果得知老爷已经仙逝,不知会如何悲痛……”
老管家的担忧,谢易知在船上无法感知。
但他却能从原身的灵魂中感受到他对父亲那别扭的孺慕之情。
谢易知的父亲谢敬尧和自己的父亲柯家老船王一样生性风流,一妻二妾享尽齐人之福。
但是他们却又不太相像。
他的父母是家族联姻,实在是谈不上感情深厚。
父亲生性风流,经常登上港城娱乐八卦的头条。
而母亲是一个生性浪漫,十分注重个人生活品质的人。
虽然对他十分疼爱,但他依然从小就读寄宿学校,身边大部分时间陪着的都是家里的佣人。
所以他从小便十分独立。
谢易知却是在父母亲的悉心教导下长大的。
因为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嫡长孙,谢易知从小便师从名师。
谢敬尧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并且风流成性,处处拈花惹草。
但是对他确实十分的疼爱。
所以在谢易知心中,即使父亲一次次伤害母亲,虽然他也恨,但他却无法否认谢敬尧是一个好父亲。
谢易知生性敏感内敛,他就在这样矛盾情感的冲刷下,拧巴的长大了。
直到远赴英吉利求学之前,他依然没办法从自己钻进去的牛角尖中再钻出来…
原本他以为对父亲的矛盾情感,会被时间冲淡。
但是一通“父病危、速归”越洋电话,一下子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于是,对不能在父亲床前侍奉的愧疚,和长途跋涉的辛苦劳累,让谢易知在船上一病不起……
想到这里,换了芯子的他叹了口气。
也罢,时也命也。
既然因缘际会的来到这个时代,那么就替谢易知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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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汽笛声再次响起,卡莲那号终于靠向连州港。
随着这艘庞然大物的抵港,也让岸边更加热闹了起来。
赵广智和鹊灰从凉棚中走出,顶着烈日站在显眼处,生怕错过自家少爷。
下船的旅客陆陆续续走下舷梯,赵广智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正当他用眼神搜索着每一个年轻男性时,就听见一声洪亮的声音:
“爸!鹊灰!我们在这儿!”
赵广智浑身一震,眼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看到自家褪去青涩,越发俊朗的少爷!
和站在少爷旁边的一边挥手,一边蹦跳,又长胖了不少的儿子库金!
谢易知也看到了他,便让库金和棕茶拿上行李,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但是赵广智率先跑向他们,麻利的穿过人群来到了他身前。
不等库金拥抱他,只见他“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爷!你回来了!
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老爷!
老爷他已经驾鹤而去了!”
周遭原本嘈杂的环境,因他突然的大声痛哭,顿时变得安静。
作为连州城顶级士族谢家的大管家。
一直替谢氏在外游走的赵广智向来也是有头有脸的。
码头此刻认出他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而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此时却匍匐在一个人面前痛哭流涕?
这个年轻人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谢氏少主?
谢易知没有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哭的伤心不已的赵广智。
先用帕子把他脸上的涕泪和尘土擦拭干净,叹了口气哽咽着说:
“广智叔,其实,我在船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看着他眼中的泪珠又要滚落,谢易知又安慰道:
“我年轻,家中上上下下的事物还需要仰仗你。”
然后他看向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库金说:
“库金,过来扶着你父亲,莫要让他摔倒。”
他抹了抹眼泪,叹口气:
“广智叔,咱们先回家。
我母亲性子绵软,父亲骤然薨世,她没了主心骨,此刻正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
家中事务也多,也容不得我们沉溺于痛苦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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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州城南的钟鼎巷是整个连州人心中的“神仙富贵界”。
能在钟鼎巷安家落户,是当地氏族最与有荣焉的事儿。
而钟鼎巷最大的氏族,便是从嘉庆年间就扎根在此的谢家!
这个经过百年绵延的潮丰大族,现已经占据了偌大的钟鼎巷足足半数地界儿。
这往常任谁看到都要赞叹一声宗族兴旺、泼天富贵的谢氏庄园,此刻已经全部挂上了白色的灵幡……
这时,一辆有着铮亮烤漆黑色福特轿车驶进钟鼎巷,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谢易知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
从醒来以后,他就逐步的彻底融合了原本谢易知的全部记忆。
对家族前路的忧思、对双亲丰沛的情感、对父亲逝去悲痛、对未来的彷徨…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全部感同身受……
大约又过了10几分钟,车子稳稳的停在了谢家大宅门前。
看着眼前古朴气派的大宅门,谢易知没有立刻下车。
管家赵广智看到自家少爷许久没有动静,还以为三年离家的他,此时是近乡情怯。
于是低声开口宽慰道:
“少爷,你离家三年多,家里还是老样子。
你院子里那颗石榴树今年结了好多的果子,到了10月,你又能酿你最拿手的石榴醇了!”
到耳边老管家的喟叹,谢易知轻声答道:
“是啊,石榴醇是母亲最喜欢的酒。
每年母亲生辰的时候,父亲都要和母亲对酌几杯……
广智叔,我准备好了,通知下人们吧。”
赵广智点头应诺:
“好的少爷,我这就安排下去。”
随即便指让小厮先去通报。
大约一盏茶后,原本紧闭的朱红色大门豁然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便是两队,大约20几个身穿黑衣,腰围白布的家丁分两队依次排开站在大门两旁。
随着几位管事走出,一起向谢易知鞠躬大声道:
“迎少主归家!”
谢易知他点头。
紧接着小厮手脚麻利的把孝服披在他身上。
待全套大孝穿办好,所有人同时跪地齐声痛呼:
“家主西归,少主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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