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澡房雾气氤氲。
晚棠双眸阖着,整个人往下缩,海藻般的乌发漂浮在水面上,似是不小心睡着了的水妖。
今日,她在沈老夫人处,顺利落下了第一颗子。
这一切,还要从前世无意得知的一桩事说起。
从前在江陵,曾出过一位贵人。
贵人名叫虞芷,是江陵七品主簿虞江之女,在家中行二,生母是虞夫人的陪嫁丫头,这出身不可谓不低了。虞芷出身虽低,但长得却是十分貌美,尤其是一手桃花妆描的极好,在她本就十分出色的美貌上更添了三分,让无数儿郎为其倾心。
那时沈老夫人刚嫁到江陵,其夫君与虞江是同僚,便自然而然便认识了虞芷,二人年龄相仿,加之虞芷也颇有些才情,两人惺惺相惜,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许是命中带贵,虞芷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定阳王世子恰好奉命巡察至江陵,在一场宴会中意外结识了虞芷。彼时少年鲜衣怒马,少女如花似玉,矜贵不凡的定阳王世子第一次尝到了动心的滋味,对虞芷一见钟情,就此情根深种。
回京后,定阳王世子想以正妻礼迎娶虞芷,却遭到了定阳王妃的竭力反对,觉得此女配不上自己儿子,这等出身,做妾室都是抬举,若真做了正经世子夫人,整个定阳王府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定阳王妃最终以命相逼,迫得定阳王世子不得不让步,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后来,定阳王世子始终忘不了虞芷,定阳王妃也是拗不过自己儿子,退了一步,点头允许虞芷进门,虞芷就此嫁进了王府,做了世子妾室。
几年后,定阳王世子承爵,成了定阳王,虞芷也成了虞侧妃,上了皇家玉牒。
许是爱屋及乌,许是觉得对虞芷有所亏欠,年轻的定阳王对虞芷的母家颇是照拂,在他的授意推助下,虞芷父兄的官职品级一路晋升,直直做到了正四品。虞家也因了这位女儿嫁得好,在江陵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高门,可谓是风头无两。
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定阳王已然作古,其嫡子承爵成了新一任的定阳王,虞芷也年近花甲,在自己儿子得了个外放知县的缺后,便和儿子一起去了封地颐养天年。
这场当时在江陵传的沸沸扬扬的风月轶事,也就此慢慢地淡入尘埃,步入了历史,极少有人知道了。
前世晚棠无意在谢氏门外听得这样的传奇后,才知祖母执意送自己入宫,便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貌,走虞芷那样的路子,得了恩宠后再荫及母家。
现在想来,上辈子虽没似老夫人设想的那般宠冠后宫,但也歪打正着,用她换了沈家的前程,殊途同归。
今天老夫人说忆起了故人,当是想起了虞芷。
不过,光想起来还不够。
现下,老夫人将光耀门楣的希望都放在大哥身上,指不定还没从虞芷的过往想到自己身上来。
上辈子,即便已得知落榜的消息,老夫人仍寄希望于靠大哥制举来延续沈府门第,直到大哥逐渐沉溺酒色放逐自己,这才放弃,转而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是以,她既是要把这些都提前,那便需给老夫人下剂猛药,用虞芷来提醒老太太,她的三孙女比虞芷出落得更胜,说不定,能像虞芷那样,让沈家改门换庭。
约莫半月后,秋闱便会放榜,到那时,自己再去老夫人那打打眼,以老夫人的敏锐与精明,定能捕捉到这些微妙的关联,如此应就稳妥了。
等老夫人发了话,自己参加秋狩应是无碍。
青栀在一旁伺候着,见晚棠半晌没有动静,似是睡着了一般,忍不住轻声催促道:“姑娘,醒一醒,汤水快凉了,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晚棠慢慢睁开眼睛,觑了一眼漏刻,已是戌时了,摇了摇头道:“不了。”
说罢,抬手扶着桶沿站了起来,跨出了浴桶,玉肌雪肤上挂着点点水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青栀连忙用宽大的棉帛裹住她,把一头青丝松松绾起,擦干身上的水珠后,套上家常衣裳,用细葛布把头发绞干。
晚棠任由青栀摆弄着,心下却在走神,想着若是能参加秋狩,自己肯定是要偷偷跟着宋珩的。可是现下她还不会骑马,最重要的是,前世宋珩是坠马而亡,若自己身边没个精通马术的,万一遇上了危急时刻,耽搁了救人,那所有的筹谋岂不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晚棠立马半抬起身子,迫不及待地交代道:“青栀,你这几天替我打听打听,看坊间是否有马术超群的马奴,最好是吐谷浑那边来的,熟知各种马的习性,若是有,务必帮我留下他。”
“而且,要越快越好。”晚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青栀正忙着用熏笼烘着晚棠的一头乌发,听后无不诧异,不解道:“姑娘寻马奴做什么?”印象里,姑娘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
“今日去了祖母那儿一趟,我估摸着,月余后的秋狩,母亲或是会让我参加。”晚棠半低着头,抿着嘴道。
“当真?姑娘从未参加过这类宴集,今年怎会……”
“听祖母的意思,许是我要及笄了,”晚棠顿了片刻,想着祖母虽没亲口说这话,但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便继续道,“趁着这次秋狩,让母亲带我出去走动走动,见见场面。”
话虽没说透,但青栀知道这是要为姑娘说亲做准备了,当下喜不自胜,不禁合手对着窗外不住地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笑眯眯地求各路菩萨保佑姑娘得个好姻缘,嫁个好人家。
看着青栀满心期盼地说着吉祥话,晚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这些都成了真。
“不过,现下也还没个定数,你莫往外说。马奴的事,你暗中留意着便是。”
“姑娘放心,奴婢心里有数。”青栀笑着道,“不过,说到马奴,奴婢倒是想起来,前几日跟着管事妈妈出府去采买,确实在西市那边见到了个贩马的贾人,头上编着小辫,戴着风帽,吆喝的口音听起来也不像我大魏人。”
晚棠心下一动,听这形容倒像是吐谷浑人的打扮,随即嘱咐青栀明日再去看一眼,打探打探情况,青栀应下。
“对了,明日一早,陪我去趟万卷楼,”晚棠坐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道,“阿娘以前留下了好些医书,应是在那里。”
青栀以为姑娘是想苏姨娘了,随即点头称好,说罢放下床帘,吹熄宫灯,睡在了外间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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