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斋内。
店小二将小食盒递给苏檀,又将一份现烙的樱桃饼装进油纸袋,一并递给贵客。
满脸堆笑:“小姐,您的三份樱桃酥酪已备齐,小店再赠送您一份樱桃饼,您若吃得好,下回再来。”
苏檀付过银子,接过食盒微笑颔首:“多谢。”
“您慢走。”
小食盒略有重量,苏檀拎在手中掂了掂,唇角上扬,迈步往外走。
门外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相携相依,女子低头嗔笑,两人只顾着说话没注意看前面。
男子说笑到兴起,垂放身侧的手臂抬起一动,撞上苏檀手里的食盒。
男子吃痛,转头就要发作,一看是位极标致貌美的姑娘,愤懑之言噎于口中。
“哎呀,这位小姐可有事,抱歉抱歉。”
一旁的女子见男子如此殷勤,不乐意了,瞥向苏檀:“你说甚抱歉,撞上来的是她。”
苏檀无语,究竟是谁走路不长眼睛。
姑娘淡淡睨两人一眼,语气不轻不重:“横竖怪我这食盒不长眼了,该长着腿让二位才是。”
“劳驾,借过。”
姑娘说完便潇洒离去,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那女子气得一跺脚,狠狠剜男子一眼。
男子悻悻安抚,眼神却仍是不安分的往离去的倩影上瞟。
铺子里客人云集,三两围坐,瞧见这一幕,不免暗自发笑。
长风和远泾站在铺子另一处柜前等待,本来听从主子吩咐来买酥酪,没成想等候的功夫还能看出戏。
两人不免往门口多瞧了一眼,想见见怼得无理取闹之人哑口无言的女侠,可是生得英姿飒爽。
只一眼,霎时怔得两人瞠目结舌。
直至苏檀出门登上马车,款款离去。
两人仍僵在原地,懵懵相对。
“啪!”
远泾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想确认是不是在做梦。
痛,很痛。
他结结巴巴:“长风,你……你你看到了没,方才,那……那那女子!”
长风神色紧张,重重点头:“我看到了,昨夜我就说很像,今日又见到,何止是像……”
两人相对而视,异口同声:“简直一模一样!”
话毕,再不敢多加停留,双双飞身出门去汇报。
店小二喜滋滋从后厨搬来几大盒现做的樱桃酥酪,正要交到大主顾手上。
走到柜前一张望。
嘿,人没了!
那这金子他收是不收啊?
近卫的轻功可以说是转眼而至,长风、远泾两人回到车舆前,也顾不得规矩,上前一把掀开车帘。
沈修妄倚于案前,神色懒懒,不悦抬眸:“作甚,酥酪呢?”
远泾急得不行,这都啥时候了,还酥酪。
他急声道:“公子,我们方才在寻味斋见到夫人了!”
沈修妄坐直了身子:“什么?”
远泾连说带比划:“真的是夫人啊,身形、样貌,还有眼尾的朱砂痣!”
话音落地又觉得哪里不对,长风连忙接上改口:“公子,我们方才真的见到一个和夫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
沈修妄长眉一凛,旋即拨开两人,跳下车舆,他问:“人呢?”
“人……人刚坐上马车,应当还没走远。”
长风遥遥一指方才那姑娘离开的方向。
“那辆车前挂有一盏兰草纹灯笼。”
沈修妄当即抽出腰间利剑,径直砍断套马的引子,“嗖”的一下翻身跃上马背,双腿重夹马腹。
“啪!”
大掌重拍马臀。
疾驰追去。
春雨渐密,银针似的淅淅沥沥直往人身上扑。
沈修妄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雨珠,只凝着一双鹰眸,逡巡前路。
很像夫人。
一模一样。
朱砂痣。
随着马蹄极速奔驰,他感觉自己体内早已凝固森冷的血液也在逐渐沸腾,叫嚣。
一个疯狂又坚定的念头油然升起。
苏檀,一定是苏檀!
那厢,马车悠悠停于街口。
距离客栈还有一段青石小路,苏檀决意先行下车,撑一柄油纸伞慢慢走回去。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倾其才华颂扬江南烟雨,如今既然亲临其中,自然要领略一二。
姑娘遣走车夫,一人缓缓踱步沉浸于其中。
巷口不远处,黑瓦宽檐下坐着一位躲雨的乞讨老者,双手抖动空空如也的破碗,对过路人连连唤着。
“行行好吧。”
苏檀掂了掂手中的食盒,迈步走过去。
沈修妄自长街之上一路疾驰,行人退避纷纷。
很快,他便发现那辆挂有兰草纹灯笼的马车。
一鼓作气冲上前去。
公子吁声勒马,径直横挡于马车正前方。
他努力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重重喘息。目光紧紧盯着靛蓝车帘,恨不能穿透帘子清楚看到里面的人。
真相近在眼前,是或不是,掀开帘子便能知晓。
沈修妄坐于马上,手指攥紧缰绳,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她,他该说些什么。
若不是她,又该如何失望。
驾车的车夫被这位突然拦路的公子吓到,连忙勒马停下。
疑声问:“公子,请问您有何贵干?”
沈修妄清冷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薄唇翕张,睫羽沾满水雾,他朗声道:“我寻车内故人,可否请她下车一叙。”
话毕,公子仍旧紧紧盯着车帘,目不转睛。
他真的很希望苏檀听到他的声音,能够掀开帘子看看他。
车夫愈发疑惑,扭头看向车舆,顺手撩开帘子,解释道:“公子,我车内并无人。”
车夫撩开帘子的瞬间,沈修妄眸光一凝,而后琥珀色瞳仁骤然一缩。
车内空空如也。
方才胸腔屏住的那股气,忽的尽数泄个干净。
他咬紧后槽牙,不死心又问:“方才可是有位姑娘乘坐?”
车夫如实点头,指向不远处的街口,“方才那位姑娘到此处便下车了。”
沈修妄眸中燃起希望:“去了何处?”
车夫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客人雇车给银钱,想停何处就停何处,我是不敢多问的。”
闻言,公子满腔希冀碎得七零八落。
沈修妄驭马默然转身,直奔那处街口。
此处地势复杂,自街口延伸数条街道、巷口,有商铺有民居。
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雨丝早已浸湿他的周身,朦朦胧胧的珠雾像是为公子笼上一层易碎的水壳。
沈修妄满腹惆怅,目光扫过四周,却见远处巷口黑瓦宽檐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正捧着一块樱桃饼狼吞虎咽,旁边还摆有一碗樱桃酥酪。
他眸光一亮,迅速翻身下马,“啪”的一声踩进水坑疾步走上前,顺手拽下腰间荷包。
“哐当”,掷入乞丐的讨饭破碗中。
装满银子的荷包又沉又大,别说砸死人,买十条命都行。
乞丐满嘴塞着饼,惊恐万状,抬头看向面前的财神爷亦或是阎王爷。
沈修妄语气急促,眸色幽深:“告诉我,方才给你饼和酥酪的姑娘走去哪边了?”
……
苏檀手执油纸伞,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细密的雨珠落到伞面上,似有情人缠绵絮语。
姑娘略低着头,往前走时,绣鞋准确踩中每一条青石板缝。
笔直的一条,不偏不倚。
巷道不长,透着股静谧和安宁。
难得心情如此松快,苏檀不由轻声哼起小曲儿。
忽的,身后传来一串急促沉稳的脚步声。
可以清楚听到皂靴踩进水坑,再迅速拔起往前跑的动静。
姑娘音调一顿,直觉来人应是男子,且气势不凡。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突然,男子清泠、颤抖、急促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苏檀!”
这声音,如临旧梦,恍似故人。
怔得人不由顿住脚步。
许是被人唤了名字,苏檀下意识转身。
只见有一男子身形颀长挺拔,穿玄色锦衣春衫,立于天青色雨幕中。
逆着浅淡天光,瘦削清癯。
沈修妄望着她,似笑似哭,垂于身侧紧握的拳头颤抖不止。
潋潋眸中是浓郁化不开的水雾。
姑娘回头的那一瞬间,沈修妄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旧梦还是现实。
只是不停的,声线颤抖的,紧紧注视她,喃喃唤她。
“苏檀。”
看清来人,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名字。
苏檀眉心一跳,心悸一瞬,手中握着的油纸伞和食盒险些滑脱落地。
天光不明,云影尽散,暗巷回声悠悠,绵绵春雨将二人沉沉溺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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