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去年秋,桂花香初放,我便将婉儿也嫁了出去。
说来可笑,婉儿幼时受可知庇护时,我还以为她日后有缘成我儿媳。尽管这小小的以为秘而不宣,却也埋下了我曾经的遗憾。
那时我大概以为,总有人会代替我与江知栩,生生世世,弥补遗憾。
却忘了,我们的故事终是我们的故事,后代是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弥补不了。
但我并不难过,若她无缘成为我儿媳,那便是我的养女。
是的,她出嫁时,我抹掉了她的宫女身份,以可念同等的公主身份出嫁。
那时,我莫名的,仿若看到幼时的自己,逐渐长大,走出宫门。
才明白,我从她五岁时带她入宫,就是带来了另一个自己。
不过不同的是,曾经江淑茹只拿我当棋子,给了我余生无尽的恐惧和悲伤。我却不能让这种悲剧重演,我是拿婉儿当女儿的,我养她至大,几乎同半个母亲。养着养着,不知觉,也仿佛疗愈了幼时的自己。
所以我才终不能将她的余生拘于宫中,陪我终老,误她一生。
那日她向我说出“喜欢”二字时,我就已下决心,命人将那御前侍卫的家世、人品调查得仔仔细细。
才放下心来召见。
见那青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才心中欢喜。
他表心意时,也小心而坚定,并不刻意迎合我,也未支支吾吾,我能从他眼中看到星光,看到日月,看到婉儿,就如同,我当年从江知栩眼中看到自己一般。
那日真好啊,我便说,哀家将哀家秘密养在身边的小公主赐婚于你如何?
“公主?”那青年怔住了,忙蹙下眉来坚定请命:“求太后收回成命,属下从不想迎娶什么公主,属下心仪之人,只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婉儿姑娘。”
“是啊,是婉儿,婉儿为哀家亲手养大,怎就不是小公主了?”我轻声笑了笑,淡然着答。
那青年,再次怔住了。
“所以不论婉儿是公主还是宫女,你都愿意与她共度余生?”我缓缓问道,目光锐利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那青年侍卫此时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坚定地点头,眼中闪烁着不渝的光芒:“是的,太后娘娘。属下对婉儿姑娘的情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改变。属下愿意用一生来守护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让她幸福。”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顾虑。我站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繁花似锦,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既然如此,哀家便成全你们。”我转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但你要记住,婉儿虽不是我女儿,但由我养大,便胜似公主。她的过去,曾有哀家守护;她的未来,则需要你去守护。哀家不在乎你给她多好的锦衣玉食,也不会允你借婉儿攀权附会,只希望你以真心待她,爱护她,尊重她,让她在这世间能有个温暖的家。”
这青年听后,脸上的表情果然变得更加坚定,他跪在我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太后娘娘放心,属下定不负婉儿姑娘,不负娘娘重托。无论未来道路如何,属下都会与婉儿并肩前行,共度风雨。”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位青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便转身回到座位上,缓缓地说:“既然如此,哀家便放心了……”
放心了……
所以第二年送她出嫁时,我其实并不觉遗憾。
我给婉儿冠上公主的身份,像对待可祯和可念一样,为她亲手穿上嫁衣,心中皆是欢喜。欢喜得都禁不住哭了。
连身边的玲珑都跟着哭了。
玲珑得知婉儿出嫁时,曾提出辞了自己干劲儿十足的尚宫仪身份,回我身边来做一个老嬷嬷。
我当然不同意。
断然绝了她的请求,她便又寻其他贴心宫女,有似自己的,有似溪栾的,也有似婉儿的,我都一一回绝了。
我活到这般年岁,看着身边人个个寻得归宿,看着自己不再似年轻时那般,总不能护住身边人,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如完成终身大任般,不再需要什么陪伴,什么寄托。
我长信宫本就还有其他宫女、黄门,虽然不再能走进我心,不如她们一样了解我,但足够恭恭敬敬、尽心尽力着照顾我终老了。
何况,我还有一只宛宛类卿的大黄猫。
整日趴在窗台上酣睡,陪我解闷。
如此一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老了,我也已不再追忆从前,仿若一下子,忽然什么都想明白、看开了。
水流花谢,桂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一年谢去,一年新生,如来了又去的故人一般,凡只要人来过,活得不虚无,就足够了……
他们曾鲜活地住在我心间。
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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