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踱步到桃木椅上,背后的墙上挂着“梦幻泡影”四个字的行书,这是祁唯安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在外人面前夸耀过他的证据。
“我遇到一个人,脉象与常人很不同。”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血救了她?”
祁唯安低下头,并不否认。
沐莹雪的身子的确跟旁人不一样,从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怀疑。
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能查明。
那日,沐莹雪带着一脸溃烂的伤口来找他,他随意间摸到了她殊异的脉象。
他才知道,她身上难以言说的病,并非只有脸上的伤口那么简单。
可既然是多年就有的病症,她却只求治疗皮肉之伤的药,丝毫不提及身上沉疴,这一切,显然透出一丝诡异。
他本以为她另有打算,以为霍重山会替她想办法,可今日,她差点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若这件事连枕边人都不能告诉,背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
“事出突然,人命关天,没办法的事。”
京墨这才意识到,今日在那驾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她脉象与旁人不同,还是你待她的心与旁人不同?
老夫跟你说过,你这种情况,只有固精藏守,滋养神识,才能安然活过三旬之年,要是按捺不住,一定必死无疑。”
“夫子,这你放心,那是人家的姨娘,公子不会的。”
京墨说完,祁唯安满脸黑线。
“夫子,别听他瞎说,她是我一个兄弟的遗妹,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而已。您的话,我一直谨记于心,从不敢忘却。”
烛火动了动,老者长叹一口气。
“最好如此。不过你要是真想死,我也拦不住你,但你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至少在你死之前,必须给我个交代。”
“我明白。”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扔在面前的桌上。
“每日熬煮,七日内痊愈,前提是你不能再损害己身,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帮不了你。记住,切莫思虑过重,伤心劳神。”
方才针灸过的穴位上还隐隐作痛,祁唯安看着老者远走,仰躺在床上,空望着挂在床头的那块白色玉佩。
京墨从内里拿出一小袋干果,打算给老者当作谢礼,见他已经不在,赶忙跑下楼来,抬头却发现底下的大门纹丝未动,依旧从内扣着,没有被打开过。
他查遍了所有角落,都不见老者的身影。
“这老夫子真是奇了,公子你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世外高人?要是侯爷知道他这么厉害,就不会再骂你是玩物丧志了。”
“你可真会说话。”
祁唯安身上疲累,也无力跟他攀扯些什么,只是劝道:“快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明日午间再来叫我。”
京墨等他喝完所有汤药后才离开。
外间的雨也停了,宁静深夜里,祁唯安却久久无眠。
思绪烦乱,他竭力想理出些头绪,但最后浮现在眼前的,却是陌生女子的一滴泪。
她身穿红衣,却并非是现实中见过的人。
从遇见老者那天开始,这种梦就从未断过。
他也曾询问过老者这是为何,老者只回答了两个字:“因果。”
翻来覆去还是无用,药力发散,身上一阵燥热,他又回到了窗前的竹椅上,独坐在堂中,看着无边的深夜。
回想起今日的场景,心里还是很在意。
那袭淡紫色身影,还是将他的心牵引至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漫天的大雪里,她跪在沈家院内,瘦弱的身子,似乎一捏就碎。
有个教习嬷嬷站在台阶上,从上到下睥睨道:“主君有言,教我好生教导于你。你天资聪慧,一点就通,可你不该因着自己模样还不错,就妄想在皇子面前招摇。夫人的话,老奴不敢不从,还请郡主莫要怪罪。”
祁唯安站在长廊的拐角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女孩儿扬声说道:“我认罚,嬷嬷无须多言。”
大雪纷纷落下,她的头上肩上,早就积满厚厚一层白雪。
这样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那时的他,只知道她是沈家嫡女,一个不是嫡妻生的嫡女,却不知她早已有了攀上高枝的心思。
宅院里女子们的事,他鲜少听闻。
但大姐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家来哭的时候,他也会惊讶于从未在意过的后院里,女子们的生活会那么的艰难和难以琢磨。
心里生起的怜惜之意,将他带到了女子的身边。
“冷吗?”
“不。”
她全身都在颤抖,却还是从齿间挤出一个字。
她眼里透出的沉静,是那时的他所没有的。
他将披挂在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轻轻盖住她的双肩,对她说:“我会守着你,别怕。”
沈府的宴会进行了多久,她就在地上跪了多久。
等到所有人都散尽,各屋内的灯火都相继暗下。
没有人斥责她,更没有人来照看她,屋前偶尔有丫鬟小厮路过,没有一个人把她当回事。
他在屋顶静静观望着,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后来,她终于倒下了,他将她送至眼前的祠堂内,扯下桌上的长布,将她安放在蒲团之上。
他害怕她会死,却又不敢轻易动她,更不敢将自己的东西留下。
后来,他常常能在宴会中见到她,她琴技卓然,眼里只有六皇子,他便想尽办法出现在六皇子的身边。
果不其然,她很快就来找他帮忙,说想进六皇子的府院。
可祁唯安知道,六皇子的风流之名,只是外界杜撰的虚名而已。
她不可能有机会。
他思虑再三,只敢将满腔的情意,写成一封书信,悄悄送给了她。
结果可想而知,沈琉璃心比天高,哪里看得上他这样一个浑小子。
她当着六皇子的面,撕碎了那张信纸,还说她不会自甘下贱到看上他的地步。
“你是什么身份,敢来攀扯本郡主,你在信里的那些话,我一句都不会信,你也别以为用这点小把戏,就能左右我的选择。”
沈琉璃有个当宠妃的姑姑,是何等的心高气傲。
初心萌动,还未尝到甜头,就被狠狠伤害,祁唯安心酸不已。
他不过是在临考时身患重病,晕倒在考场,没能上榜考取功名,闲赋在家而已,怎么就成了她嘴里的下贱之人。
自尊深受折磨,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人。
因而如今留存下来的那些信纸残页,也不过是祁唯安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带着目的接近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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