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灯火阑珊,沐莹雪心里却空空的。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沈家,祁唯安仓皇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幕。
他容色淡定,瞥了她一眼,便和沈靖轩谈条件。
可沈靖轩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三两句话就要打发他走。
“让我走也可以,不过有件东西,沈公子一定感兴趣。”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墨色的剑穗。
沈靖轩眼眸微动,不自觉地动了动位置,环抱住双臂。
“不就是个剑袍,祁公子该不会是要拿这东西从我这里换走人吧,不觉得太异想天开了吗?”
沐莹雪此刻还被吊着,散乱的丝发盖住了大部分视线,微微抬头,才瞥见他手里的东西。
“寻常人佩戴剑穗,很少会选这种颜色,可我却听说,沈兄自小钟爱玄色,从里到外,无论是衣物还是常用的香袋,就连头上的发带也从未换过颜色。”
“你想说什么?”
沈靖轩脸上怒意立现。
“沈公子就不想问问我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祁唯安,你是觉得你们祁家这几年太平够了是吗?”
沐莹雪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远远瞧去,祁唯安毫无退意。
“去年上元节,怀宁公主的寝殿里遭了贼,妙灵妃子惊呼不绝,引来不少侍卫,可那贼人却凭空消失,沈兄不会不记得吧?”
那时的祁唯安还只是个成忠郎,充左班殿前侍卫官,被奉命追查此事。
“那日宴会上那么多人,谁知道是哪个酒醉,走错了路,惊扰到了殿下。我要没记错,此事还是你上报圣上,说只是有猫路过,并未查出任何人的踪迹。”
沈靖轩放下双臂,转身朝着他,祁唯安暗笑。
“可我分明记得,那日舞宴第三曲落毕,沈兄可是独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而后才传来内宫有乱的消息,陛下问起时,沈兄可没解释过自己是去了哪里。
我的人在公主寝殿的墙根处发现了这个,看这绣工,针脚如此粗劣,不像是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反倒是什么公主娘娘为了某人,勉强绣出来的。
若要找人问上一圈,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来。”
祁唯安语毕,沈靖轩的脸色已然阴沉下来,紧闭着双唇,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沈兄何须气恼,今日我特意将这东西送予府上,便是我的诚意,还请沈兄高抬贵手,放了我朋友。”
沈靖轩被人将了一军,心中恼恨,但更多的是后怕。
他本以为这件事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却不知沈唯安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握住了他的把柄。
在此之前,他从不将沈家的人放在眼里,更别说是祁唯安,可谁知道,他手里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沐莹雪恍然,怀宁公主是妙灵妃子的女儿,沈靖轩竟是看上了自己姑姑的孩子。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她犹记得,当时沈琉璃似乎也在门口,真不知那时的她,心里是何种滋味。
沈家的事可算是了了,霍重山也终于不再纠缠,祁唯安若能救她,那本医书也就没必要了。
正想着,抬眼一看,发现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她?”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一揉眼,那人已经散落在了人群里,再无踪迹。
“果然是看错了。”
春兰怎么可能还活着,知佑亲眼看见她跳了湖,华生找了那么久都未寻到,不可能的事。
“娘子,是否要尝一尝?”
她转过头,眼前是个模样还算俊朗的少年,守着个卖糖人的摊子。
她瞥了一眼,拿了个虎头状的糖人。
付过钱刚要走,那人却忽然握住她的衣袖。
“你干什么?”
惊诧之余,她立马抽回手。
“娘子,是我,你不认得了?”
沐莹雪绕过去,本打算挑个灯笼光强一点的地方,谁知低头一看,只见他坐在竹凳上,竹凳又放在身后的木车上,两条腿耷拉着,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你是何香的弟弟?”
“正是,我本姓秦,叫秦子良。”
何香死后,沐莹雪去她家里看过一次,院里那个脏兮兮的少年,正是此人。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不是沐家的那个管事的,他也不至于落得这种地步。
“沐娘子,听将军说,你们快有孩子了,等以后小公子若想吃糖,记得一定来这里玩。”
沐莹雪一瞧,少年双眸清澈如水,眼神里不掺杂任何旁物。
可她却平白觉得眼眶连带着太阳穴那里,阵阵发疼。
“你见过他?”
她只觉得连叫他的名字,都过于亲近。
“你来找我的第二日,将军就来了,他找了个人照顾我,还教我自谋生路,我这才得以坐在这里。”
其实她想问问别的,但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是要有孩子了,却是要和别人。
原来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沈琉璃,脑海里闪过他抚着沈琉璃微微隆起的肚子,两人相视一笑的样子,那种浓重沉闷的情绪,一下子侵入她的鼻腔,萦绕在胸口,久久不散。
不过,他的孩子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
前世今生都一个样。
沐莹雪一口气把剩下的糖人都买了,让他早些回去。
少年打了声口哨,街角跑来一只小驴子,乖乖跑到他面前,低头勾起绑在木车前的缰绳。
见沐莹雪回头,少年扬手:“沐娘子回见。”
沐莹雪手里握着一大把吃的,报之以同样的笑容。
少年扬鞭,木车缓缓向前,在他的记忆里,霍重山讲起孩子的事,眼里闪着光。
秦子良刚开始学做糖人,不是糊了糖,就是翻了锅,照顾他的是个同样寡居的老妪。
老妪脾气倔,没什么好话,手底下虽然在帮忙,嘴里却含了刀子似的,专挑他最在意的事说,他一生气,用长勺勾起锅沿上的把手,翻了一地。
“怎么这么大脾气?”
老妪正要开口骂他,霍重山突然出现在门口。
“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许是为了安慰他,霍重山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还说那时他最想学的就是做糖人。
“等不久后有了小公子,若他也喜欢,就带来这里跟你学可好?”
随后,他想了想,又说不一定。
“他有个从不爱吃糖的娘亲,怕是随了她的口味。”
最后又说:“若要随了她,即便不吃,也要过来闹一闹的。”
他嘴角含笑,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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