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 皇宫-勤政殿】
几日不见,梁帝鬓角已白了大半. 柯王爷的扩大琉璃镜也从随手拿着,换成了挂在胸前口.
朝中的一众大臣,文官多在勤政殿前院和阁老办理边城妇孺老幼迁移事项,武将和将军们则在军机处商量迎战事宜. 整个宫殿上下,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又严谨的风气之下,就连宫殿墙角侧平日下人们偷懒藏匿的地方,近日也瞧不见一个小太监或者小宫女.
御膳房的吃食,近来也不似从前那般精致灵巧,早就应梁帝口御换成了青菜小食,宫里上下连同朝臣们的饭食都相差无几,已简便饱腹为主.
余焕英刚踏入宫门口,便觉察宫内左右使唤的奴才少了许多. 扫了一眼四周开口 “公公,这平日的奴才怎的少了许多.”
来迎余焕英的小太监忙上前回禀:“回公主殿下,前些日子柯王爷同陛下商量,将宫里的大半奴才编册到了军后勤处,按照说擅长的活子,安排了行军的差事,还有专门的军领带领呐.”
余焕英实在是想象不到,一群小宫女、太监们都能做些什么.这不是给军营添麻烦吗?蹙眉道 “这些能行吗?”
小太监笑呵呵回禀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登基后还没重开六宫六院,去年三皇子生母病故后,后宫再无其他主子.这些个奴才都是按照三宫六院十八嫔妃配置的,往日倒也清闲,柯王觉着如今情况特殊,宫里也用不上这些人,咱们这些奴才自小除了学伺候人的活子,也是有个的拿手活子,御膳房厨子能做菜,尚衣局能裁制搭理换洗衣物,掌灯局、羁押司、采办司…都各有各的长处.殿下放心用处可大了.”
余焕英听这么一说,颔首思量着:自己父皇也是够委屈,与卫帝的后宫简直天壤之别,如今就连这伺候的奴才,也让五皇叔给弄走了一大半.
一盏茶的功夫,余焕英到了勤政殿后院,朱墙绿楣,池里的并蒂莲朵朵映尧,碧波夏晨,金白相间的鱼儿,清晰非常. 几株芦苇花相互碰撞着.
“英儿来了”柯王穿过勤政殿假山,高声爽朗开口.
正盯着并蒂莲出神的余焕英,被柯王一声给唤了回来.转头眼睛勾出小月牙,先是一愣随后开口 “给皇叔请安”
柯王比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面容多了些胡渣和疲态,在走近余焕英时,疲态转瞬成了笑容可掬之态,抬手 “我们公主殿下安”
叔侄两人相继坐下,下人奉上茶,退到了一旁伺候.
余焕英朝假山后望了望:“父皇可还在忙?”
柯王笑笑,抿了口茶 “皇兄现下刚歇息,好几日没合过眼了.”
余焕英暗淡了少许,微微垂下,看着茶盏清茶.点点头,没再多言.
看在眼里的柯王,笑呵呵的将栗子糕的碟子超余焕英推了推.“皇兄忙,英儿别怪皇兄”须臾片刻像是在自喃又像是说给余焕英听的“皇兄出生时,先帝便立为皇太子,吃穿住行,学问礼守,样样都是为开国门,为苍生做准备的.没人问他愿不愿意,你母后出事,你…唉~如今,这祸事,皇兄避无可避”柯王起身,看向被日光照得透亮的芦苇花.…思绪随着芦苇花飘到了那夜鹅毛大雪,风声确入柳絮,静的出奇,大雪盖住了激战就陨落的尸体,就连刺鼻的血腥味也盖得干干净净.年轻的皇太子一身薄衣站在城楼上,犹如一尊雕像俯瞰着城墙下的尸山,又犹如残喘孤行的小老头,谨慎的藏着那份惶恐与不安.…那夜两人并肩站在大雪里.皇太子第一次喝了光了自己带去的烈酒,时而大笑,时而低语反复呢喃:我本无大才,奈何生在帝王家,散尽人间欢乐事,散尽人间欢乐事……那日正是将襁褓之中的余焕英投入狼群之中,战况才险胜…
一只夏蝉落到芦苇杆上,随即又带来三、四只.揽杆而立,此起彼伏的夏蝉声敲回了柯王的思绪.
转而眼眸惆怅消散,语调依旧爽朗如初开口 “英儿好好呆在府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余焕英不知为何,听到最后几个字心里颤了一下,稍纵即逝,让余焕英有丝错觉之感.“哦,好,我就是这几日好些了,太医说可以出来走走,许久没见父皇了,想来看看他.”
转头看着拉了拉柯王的衣角 “皇叔,我能去瞧瞧父皇吗?远处瞧一眼.就一眼,保证不会惊醒父皇.”
柯王面露悦色,转过身摸了摸余焕英的头,宠溺开口“这丫头,就等不及过几日再来.”
余焕英小声嘟囔 “父皇这么忙,下回来没准更忙,就让我远远看一下”
柯王笑笑颔首答应.
余焕英确不着急,应是缠着要回勤政殿的柯王爷,逛了大半个后花园.眼见日头越来越足,柯王爷鬓角都发了热汗,伺候的蒲扇也不管用了.柯王爷坐在御花园转角的遮阳处歇息着,余焕英从宫女手上接过蒲扇,屏退左右伺候.学着宫女模样给摇着蒲扇给柯王爷散热. “五皇叔,还记得当年送英儿去学功夫,英儿赖在皇叔背上不肯跟师傅们走吗?”
柯王随着蒲扇带过的微风,精神缓了缓,笑笑开口“可不,那会儿还和皇兄吵了一架”思绪跟着飘到了过去,怅然若失般开口 “那日乘皇兄应战,悄悄带着你出城,你个小丫头趴着背上怎么都醒,好不容易等你醒了,听说要去学功夫,小手勒着我脖子,哭个不停.”话说间用手摸了摸脖子,促狭道“脖子都勒断气了也不撒手,回想起来脖子现在还怕呐.”
余焕英跟着柯王的思绪,彷若间还是那个趴在长辈背上的小姑娘.可是,从何时起,自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时常对着铜镜瞧自己,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扑通”一声,余焕英双膝跪地,放下手中蒲扇,抬手摘掉那象征公主殿下的金鸾玉钗.“不孝子余焕英,字玉絜,三叩拜皇叔. 一拜谢:皇叔自小爱护与疼惜,二拜谢:皇叔周万全授学长,三拜:愿皇叔高寿千秋,平安享乐.
余焕英双手伏地,每一叩拜都真诚切清明,像是从短短的三拜中,穿马看花的回望了这十九年的岁月.
柯王看着弃钗以百姓家女行叩拜的余焕英,心里涌出一股酸涩,无儿无女的他早就在第一次见余焕英时,那嫩嫩的小手握住他一个小拇指咯咯笑时,就将它隐藏的温柔尽数柔化.…双眸雾起,侧头向上扬了扬,才转过身将余焕英扶起来.深邃的眼神全是溺爱,轻咳两声开口 “我们的英儿长大了,爷知道将五皇叔挂心口了,这三拜皇叔收下,来日方长” 仰天长叹,爽朗道 “皇叔千秋是活不到了,百年还是行的,以后老到牙没了,英儿可也得来瞧瞧皇叔.”
余焕英弯腰拿起蒲扇,乖巧的点了点头. 扶着柯王朝勤政殿走去,中途勤政殿和军机处都派人来催柯王过去议事.最后余焕英由宫女领路去了御书房寝殿.
快到寝殿外,宫女低声询问“公主殿下,这头钗环佩要不要摘一摘,近来陛下睡不实,一丁点儿声音都会惊醒,柯王让寝殿内外伺候的奴才和锦衣卫都环佩,鞋子也换成了棉布材质.”
余焕英闻言,侧头诧异,又扫了一眼近日这身行头,立定开口“伺候本宫将环佩头钗都取了.”
左右宫女上前将有声之物,尽数卸下,余焕英又换了棉质鞋才朝梁帝的寝殿内走去.
寝殿内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四周一片漆黑,龙塌左侧隔着屏风的 琉璃盏灯投出一层微光,映着龙塌上躺着的梁帝,双眼睡然,眉心却紧锁,鬓角的白发将脸色称的苍白如纸...余焕英立在龙塌旁,恍惚间,顿感陌生,小心翼翼又用尽全力屏住呼吸声,生怕稍微大一丝的气息,就能将人惊…
双眸微湿,当细碎的抽泣声不受控制发出,余焕英提起裙摆,踮着脚尖,悄悄退出了寝殿.夏日灼眼无比,似乎将那一抹微湿卷进烈阳,又迅猛的甩再炙热的石板上.余焕英转生,朝着殿内三跪九叩后,顶着严烈出了宫.
驾鸾回府后,正巧赶上府上下人给门外厌趴趴的学子们,派绿豆汤解暑.满腔炙热愤慨的学子们,依旧叩大礼谢恩…
【梁国-都城公主府】
余焕英入宫后,延洲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小马场遛马、旁院喂白孔雀、钓鱼楼抓鱼…一样乐子的地儿都没那下.午善还让映瑶安排在了听风楼.全府倒也是当自己驸马爷般的伺候着,上下一团和气.
余焕英回府已是未时,延洲正拿着余焕英的尺八学着玩儿.
两人在听风楼用过晚膳后,余焕英拿着尺八奏了一曲,延洲十分喜欢尺八空灵飘渺,又几经婉转,万丝归缕的气概之音.
缠着余焕英想学,随之而来,断断续续的撕裂声一直荡漾在听风楼上空.
最终在余焕英捂住耳朵的手都酸软后,延洲才意犹未尽的作罢.
余焕英夺过延洲手上的尺八,打量着开口“延洲,夜在深些,我想去梁都街上走走.”
延洲眼角扫了一眼,两边的随从,附身在耳旁:“好,三更后也夜静,我陪你去.”
一旁的一众下人,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余焕英似察觉到,平声开口:“不必候着,都下去吧.”
众人相续退下,还想坚持一下的映瑶,碰上延洲冷沉的目光,瞬间也退了下去.
延洲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余焕英,温声道:“玉絜,换身公子装束,上回在花灯船上那身就十分俊秀.”
余焕英爽快开口 “好哇!平日我也喜着男装,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换.换好咱们从侧门出府”
延洲点点儿,将余焕英手中的尺八接了过来.看着余焕英提着裙摆朝萧凤阁跑去.眼睛朝着那身形移动,嘴角勾着的笑,扬了又扬~
月勾如弯刀,晴空似碧潭,梁都城万家烛火,悄咪咪的一盏一户藏进了黑夜里. 余焕英着一身蓝黑色男服,满头短发青丝用一条红发带分一为二,那支兜兜转转的“蛮蛮”稳稳簪发丝里.夜幕下,那一抹青黛色显得格外非常.
延洲用手比了比到自己胸口处的余焕英,用手掌盖着余焕英的头顶,打趣到“梁国的小郎君,还是比不了卫都.”
余焕英将手拨下来,理了理发丝 “走了”抬着脚朝侧门走去,走了几步也不见延洲跟上,转头看见那人满脸挂笑的立在廊下. 余焕英招了招手,延洲才缓缓朝前挪步子,余焕英有些急切的掉头拉着人朝外走. 延洲反手环住余焕英的腰,踮起脚尖,几步跃上房檐,几个来回穿梭,最后稳稳的落到了学府门口.
拍了拍怀里的人,余焕英睁开紧闭的双眼,大半个脑袋从延洲怀里撑起.看着眼前的学府,紧抓延洲衣襟的双手也松了下来.抬头望着延洲,兴奋异常“你怎知我想来着儿?”
延洲故作高深,换了语调 “那自然是我与殿下夫妇同心,心有灵犀”
余焕英听着这破皮的语调,心里明了,翻了白眼,推开延洲,双手扶背立在学府外的告诫碑旁.
临海而生 万物平顺
开万世之太平 建百世之所及
然 君不可傲然 民不可无求之
学以广用 窘窘不待
飘海一粟 回眸一世 顷刻乍欢 蜉蝣可敬
这碑文是梁国太祖开国时留下的,学府的高匾换了一代又一代,学府的学子走了一茬又一批.如今着寥落的祸事时节,牌匾蒙了灰,碑文也染了尘.
余焕英朝学府里望了望,高墙之外,什么也瞧不见. 延洲上前促狭道:“可想进去?求我啊!”
余焕英将头侧向一边,两手一摊,转身小跑下石阶,对着身后说道 “主子不进,你跪安吧”
延洲笑笑,快步追上余焕英步子.开口“玉絜,为何不问我怎知你想来学府?”
余焕英迈着轻快的步子,明朗欢快的蹦哒着,就是不开口问延洲何故知道…
静默的街道上,却是另一个余焕英,一个欢快明亮的女子,不沾风雪,不遇红尘,洒脱如皓月,肆意如星海.
月光下一静一动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交错,而是笔长,时而斜后,穿越在梁都的每个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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