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馆,除非阿超有不为人知的不正当收入,否则他吃不起。”
“我们先假设他没什么不正当收入,”龙泽希说,“假设他在到达我的办公室前想吃点东西,因此才会在隧道前街逗留。”
“素食馆?虽然不在隧道前街上,但离湖滨公园很近,那里还供应咖啡。”罗诺说。
“这正是我想到的。”龙泽希附和道。
他们步行到素食馆,经理正在为今晚最后一位客人结账,他们等了很久才被告知用餐时间已过,并且没有长得像阿超的人前来用餐。折回停车处后,龙泽希他们又前往隧道前街与十八街交汇处的猫猫咖啡店,当看到这家店和龙泽希的车被发现的地点只隔一条街时,龙泽希的脉搏不禁加快。
以血腥玛丽和蓝山咖啡闻名的猫猫咖啡店位于街角,多年来都是警探们聊天歇息的好去处。龙泽希和罗诺来过这里多次。它确实是个街坊酒吧,这个时段几乎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烟雾,番茄台热闹地播着向往的生活的精彩片段。黛儿在吧台后擦玻璃杯,见罗诺进来便对她露齿一笑。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她若无其事地说,“刚才发生枪战时你在哪儿?”
“告诉我,”罗诺对她说,“卖全市最好吃的牛排三明治的咖啡馆,今晚生意如何?”她挨近些以免让别人听到谈话。
黛儿是个精瘦结实的三十而立的女人,她直盯着龙泽希,仿佛在哪儿见过。“他们老早就来了,”她说,“我看我得歇业了。有什么可以为你或你朋友效劳吗,罗队长?”
“也许吧。”他说,“你见过龙法医吧?”
她紧皱眉头,眼里闪现一抹相识的笑意。“我就知道以前见过你,和她一起来的。你们结婚了吗?”她大笑着,好像这是她讲过的最好的笑话。
“听我说,黛儿,”罗诺接着说,“我们要找一个小伙子,他今天可能来过这里。年轻人,瘦高身材,留深色长发,长得挺帅,穿皮夹克、牛仔裤、毛衣、网球鞋,腿上绑着一副亮红色的运动支架。约莫二十五岁,开一辆竖着一堆天线的全新黑色奔驰。”
罗诺描述时,她眯着眼,露出害怕的神情,双手无力地抓着擦碗盘的毛巾。龙泽希想过去,警察一定就一些不愉快的事件问过她问题,从她的嘴形就可以看出她痛恨懒惰的人。
“哦,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她说。
她的话像朝空放了一枪,瞬间吸引了龙泽希他们全部注意,龙泽希和罗诺都大吃一惊。
“他来过,五点左右吧,那个时间是早了点。”她说,“你知道,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点杯啤酒,用餐的不多。他就坐在那边。”
她指指尽头那面绘着雄鸡、吊着成排装饰用长柄平底锅的白色砖墙下方的一张空桌。龙泽希望向阿超,为了龙泽希才来这城市享用最后晚餐的那张桌子,脑中浮现出他的模样。敏感细腻的他,干净整洁,蓄着一头亮丽的长发,最后竟浑身泥血地与垃圾一起被遗弃在黑漆漆的山腰。龙泽希的心一阵绞痛,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移注意力。
龙泽希回过神,转向黛儿。“他是马超群法医办公室的职员,叫阿超。”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而龙泽希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哦,天哪,”她压低声音,“是他,天哪,真的不敢相信。新闻刚报道过,酒吧里的人整晚都在谈论这件事,因为案发地点就在下面那条街。”
“没错。”龙泽希说。
她看着罗诺说:“他只是个孩子,进来时也不管店里有没有人,静静地吃他的三明治,没想到后来居然被人杀了!我跟你说——”她愤愤不平地擦拭柜台,“这里的龌龊事太多了,真他妈的多,我受够了!你知道我指什么,那些混蛋,杀人简直是家常便饭。”
周围几桌客人无意间听到龙泽希他们的谈话,但装作若无其事,既不好奇地观望,也未交头接耳。罗诺穿着警察制服,那架势很显然是要人们少管闲事。等黛儿发泄完心中的怨愤,龙泽希他们在吧台边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她点头要女招待过来。
“吃点什么,甜心?”黛儿问罗诺。
罗诺知道这个时候龙泽希吃不下东西,只点了杯花草茶,但她似乎充耳不闻。“我说,就来份主厨最拿手的面包布丁配的特制酱汁,别担心,威士忌的酒精成分已经蒸发了。”她说,俨然一副医生的口吻,“队长嘛,来杯浓咖啡?”她看着罗诺,“或者照老样子,甜心?”她还来不及回答,黛儿接口说,“一份牛排三明治,五分熟,烤洋葱,大份薯条。她喜欢加牛排酱、番茄酱、芥末、蛋黄沙拉酱,不要甜点。我们要让这个男人精神起来。”
“介意我抽根烟吗?”罗诺拿出烟,似乎在故意追加一样能要他性命的东西。
黛儿也点起烟,对龙泽希他们讲述她记得的细节。她说得相当完整,因为在猫猫咖啡店这种静吧,人人会对陌生人感兴趣。她说,阿超待了不到一个小时,来时一个人,走时也是一个人,看起来不像在等人。他一直看表,似乎要赶去别处,只点了一份三明治、薯条和百事可乐。阿超的最后一餐花了35元,给他点餐的女招待叫希希,他给了她一块钱捐款。
“今天一整天,你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罗诺问。
黛儿摇摇头。“没有,长官。我这么说并不表示街上那些混蛋都死光了。他们没出现在这里,你不用走多远就找得到他们。也许真有这么一个人,而我没注意到。可没一个来这里的客人不对陌生人评头论足的。”
“我们得盘问你的客人,”罗诺说,“也许有人注意到在阿超离开前后外面有车子停下。”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她拨弄头发,它们看起来更凌乱了,“来这儿的人,我们多半知道他们的底细。”
准备离开时,龙泽希还想弄清一个细节。“黛儿,”龙泽希问,“他走时带什么东西了吗?”
她纳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问问。”
罗诺捻熄烟,满脸通红。
“你还好吧?”龙泽希问。
她用餐巾擦着汗。“暖气开太高了,简直热死人!”
“他把薯条带走了。”黛儿回来时告诉龙泽希他们,“希希说他吃完了三明治和生菜,但所有的薯条都打包带走了,结账时,还买了包特大包口香糖。”
“什么牌子?”龙泽希问。
“她确定是绿箭牌的。”
罗诺跟龙泽希走出静吧,立刻解开白色制服衬衫的扣子,罗诺猛地扯下领带。“真希望我不再离开分局小队,”她说,因为在指挥其他警察时她必须穿制服,“我才不怕别人看到,”她嘟嘟嚷嚷地抱怨,“反正我也差不多快死了。”
“你这是认真的吗?”龙泽希问。
“别紧张,我还没准备变成下一个被你解剖的人。我只是吃多了。”
“不错,你确实吃多了,烟也抽得太凶,不想成为我的下一个解剖对象也难。该死!你不要一直想着自己会死。我再也受不了有人死掉。”
找到厢型车后,他注视着龙泽希,努力搜寻龙泽希隐藏着的情绪。“你还好吧?”
“你觉得呢?”龙泽希摸索钥匙的手直发抖,“阿超替我工作,他善良、乐于助人,总是努力做正确的事。他从落霞镇把我的车开来,是因为我请他帮忙,而现在他的后脑勺被轰掉,你觉得我的感受会怎样?”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也许吧。”
龙泽希他们站在黑暗里对望。
“不,不对,”他说,“是那个戳破轮胎的混蛋的错!你压根儿什么都没做。不过要是换成我,感觉也会和你一样。”
“天哪!”龙泽希忽然叫道。
“怎么了?”他马上提高警觉,环顾四周,以为龙泽希发现了什么异状。
“他外带的纸袋去哪儿了?不在我的车里。我检查过,什么都没发现,连口香糖纸都没有。”
唯一没搜查过的就是龙泽希他们所在的位置,餐厅所在的这条街。于是罗诺和龙泽希再度拿手电筒进行搜索。他们沿街一路走去,在二十八街发现一条关在庭院栅栏里的大狗正朝人行道上的白色小纸袋狂吠。要是阿超想把车停得尽可能靠近咖啡店,这片建筑和树木形成的阴影区十分理想。
“你包里有铅笔或圆珠笔吗?”龙泽希蹲下查看,怀疑那白色小纸袋里装的就是阿超吃剩的晚餐。
龙泽希找到一支笔和一把长柄梳。他接过龙泽希给他的简单工具,避免直接碰触地拨开纸袋,里面是铝箔纸包着的冷薯条和一包绿箭特大包口香糖。令人震惊之余,这也说明一件可怕的事实:阿超在从餐厅出来返回停车处的途中遭袭。可能有人有预谋地埋伏在暗处,趁阿超打开车门时用枪抵住他。龙泽希无法证实,但看起来阿超应是被迫驶离这条街后,下车走到偏僻山腰树林里,最后丧命。
“这条该死的狗怎么还不闭嘴。”罗诺站起来,“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他穿过马路走向自己的车,打开后车厢,片刻后回来时带了一个搜集证物用的棕色大纸袋。龙泽希打开纸袋,他用梳子和铅笔巧妙地把阿超吃剩的食物夹进去。
“我知道这应该先送到物证小组,但他们不喜欢处理食物,而且连冰箱都没有。”他封住证物袋。
龙泽希他们拖着脚步走上人行道。
“见鬼,这里简直比冰箱里还冷。”她说,“要是采集纸袋上的指纹,可能找到的都是他的。无论如何,我会亲自去化验室弄个明白。”
她直接把证物袋锁进后车厢,她以前也曾几次这样做。制服下的罗诺总不情愿凡事遵从局里的规矩。
黑黢黢的街道上停满成排的车。“不管发生什么,一定是从这儿开始的。”龙泽希说。
罗诺一言不发,四下张望。接着她开口问龙泽希:“你觉得会不会是你的奔驰引起恶徒的歹念?你想过吗,这可能也是一个动机?”
“我不知道。”龙泽希答道。
“我是说,阿超可能遭人抢劫。这辆奔驰让人误以为他很有钱,实则不然。”
罪恶感再度袭来。
“不过,我还是认为他可能约人见面拿什么东西。”
“他要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事情也许真的好办很多,”龙泽希说,“这会更加轻松,因为我们大可说他死有余辜。”
罗诺默默地看着龙泽希。“回家吧,好好睡个觉。要我跟车送你吗?”
“谢了,我很好。”
但龙泽希其实一点都不好。路程比印象中更长更远,自己似乎无论做什么都笨手笨脚,即便在收费站摇下车窗凑齐零钱都力不从心,扔收据时又扔到了箱子外,直到后面的人狂按喇叭才回过神来。龙泽希心情糟透了,没一样东西能让他心情平静,连威士忌都无济于事。龙泽希到家时已快一点,放龙泽希通行的保安面无表情,龙泽希猜他一定看过新闻,知道龙泽希从哪里回来。停车时,龙泽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宁的巨无霸停在私人车道上。
她还没睡,舒展地躺在客厅沙发上,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壁炉炉火熊熊燃烧,她拿毯子盖在腿上。电视里,本山大叔正进行乡村爱情表演。
“怎么回事?”龙泽希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你的车怎么在这儿?”
她戴着眼镜,正在阅读虹市探案局出版的一些手册。“有人在你的电话答录机里留言。”她说,“把我的车开到你市区办公室的人说,你的助理不见人影。他叫什么名字,阿超吗?所以开我车的家伙打电话到这里。我让他把车开到警卫室,在那里跟他碰面。”
“这是怎么回事?”龙泽希又问,“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应该跟阿超很熟。阿超开了我的奔驰,按理说,两辆车都该停在办公室后门。”龙泽希停下来盯着她,“龙宁,你知道出事了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吗?”
她拿着遥控器关掉电视。“我自始至终只知道你接到电话说有案子要处理。你出门前是这样告诉我的。”
于是龙泽希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情况——吿诉她谁是阿超而且他已经死了,还提到龙泽希的车。
“龙宁,你对这个把你的车开来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龙泽希问她。
“我不知道。”她坐起身,“这个人叫李克,戴耳环,短发,看起来二十二三岁,非常有礼貌,是个好人。”
“他现在在哪里?”龙泽希说,“你不会只跟他拿车吧。”
“当然不是。我载他到公交车站去,是乔然告诉我怎么走的。”
“乔然?”
“就是值班的那个保安,他当时在栅门那边。大概九点左右吧。”
“李克回落霞镇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回去没有,”她说,“我开车时他说他确定阿超会出现。可能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哪,希望他不知道,除非他已听到新闻。希望他当时不在场。”龙泽希说。
一想到龙宁独自开车载这个陌生人,龙泽希就出了一身冷汗,脑海里浮现出阿超的脑袋,似乎感觉得到他戴着手套的手从他和着血的破碎头骨下滑过。
“李克有嫌疑?”她不敢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有嫌疑。”
龙泽希拿起吧台的电话。罗诺刚进家门,龙泽希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抢先开口了。
“我们找到弹壳了。”
“太好了。”龙泽希松了口气,“在哪里?”
“如果你站在马路上朝隧道方向俯瞰,就在小径右边离血迹起点约十英尺的一丛矮树里。”
“直接从那里射击的吗?”龙泽希问。
“应该错不了,除非阿超和凶手一起走到后山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八成是职业的,竟然用点四五口径的枪和来复枪子弹。”
“好强的杀伤力。”龙泽希说。
“没错,那家伙不想留活口。”
“罗诺,龙宁今晚见到了阿超的朋友。”
“你指开她车的那个家伙?”
“对。”龙泽希对她详述经过。
“这件事有点眉目了,”她说,“他们两人各走各的,阿超认为无所谓,因为他已经把地址和电话给他朋友了。”
“能赶紧派人在李克消失前找到他吗?最好在他下巴士前拦截到他。”
“我会立刻通知落霞镇探案局。反正我得跑一趟,总得有人去阿超家,在他家人从媒体上得知一切前告诉他们这个噩耗。”
“他家就住在镇子上。”龙泽希告诉她这个坏消息,深知道自己也该和他们谈谈。
“该死!”她说。
“绝对不要对罗超提起这件事,我不想让他接近阿超家半步。”
“别急,你最好先联系一下马超群医生。”
龙泽希试着打电话到马超群医生母亲在沪市的住处,但无人接听。龙泽希本想留言说有急事,答录机却已经满了。龙泽希坐在龙宁旁边的沙发上。
“你还好吗?”龙泽希问。
“还好。我看了教义问答书,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他。”
“希望有一天你会相信。”
“我的头还很痛。”
“是你自讨苦吃。”
“一点也没错。”她搓揉着太阳穴。。
“这种苦头你又不是没尝过,为什么还明知故犯?”龙泽希不得不问。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平时把自己逼得太紧。和其他探员在一起时也常会喝酒。我们跑步跳跃试图超越自己的极限,到了星期五晚上就把一切抛到脑后。”
“还好,这次你在安全的地方。”
“难道你从来没有失控过吗?”龙泽希他们四目相对,“我从来没见过。”
“我永远不会让你看到,”龙泽希说,“你已经看够你妈的所作所为,你需要一个能给你安全感的人。”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她迎视龙泽希的眼神。
“什么?你是问我曾经喝醉过吗?”
她点头。
“这并不光彩,我要睡觉了。”龙泽希站起身。
“至少有过一次吧?”龙泽希要走开,她的声音一路追随。
龙泽希在门口驻足,面向她。“龙宁,我活这么大,过得这么辛苦,没什么事没做过。我从不批评你的作为,只在你的行为可能危害到自己时才会替你担心。”龙泽希有所保留地说。
“你现在还会担心我吗?”
龙泽希微微一笑。“后半辈子都放心不下。”
龙泽希回房关上门,把手枪放在床上,吃了一粒安眠药,否则根本睡不着。黎明时分龙泽希醒了过来,亮着灯坐在床上,最新的《法协会期刊》还摊在膝头。龙泽希起身走到过道上,惊讶地看到龙宁的房门居然开着,床也没铺好。她不在客厅沙发上,龙泽希急忙冲到前屋餐厅,看到窗外冰雪覆盖的砖道和草坪空空荡荡,巨无霸不知何时已经开走了。
“龙宁!”龙泽希低喊,仿佛她听得到,“你真该死,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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