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残月升了起来,许黛娥与晏南修步行走出了成王府。
晏南修没有上马车的打算,许黛娥傍在他身边享受着难得的闲散时光。
两人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看到前面有一个精瘦矮小的男孩,大约七八岁左右,被两个壮汉模样的人追着打。
那男孩全身都很脏,打着赤脚,一只裤腿拖在泥地里,一只腿子露出了白花花的肉,一边狂跑,还一边把手中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生怕这口没吃下去,就再也没吃的了。
许黛娥拉了一下晏南修的袖子,晏南修看了一眼没理。
待几人跑远后,晏南修才对她说:“人只能自救。”
“他可能会被打死。”
“他本就生活在黑暗里,见到了一丝光亮便会幻想太阳,谁能给他太阳?”
一只全身通黑的野猫从高墙跳入垃圾堆里觅食,晏南修指着那只猫说:“你觉得它自由吗?”
“自然是自由的。”
晏南修冷漠地瞥了墙角一眼,“如果你现在扔给他一条鱼,它每天都会等一条永远不会再见到的鱼,不帮便是最大的施舍,它将永远生活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自由自在。”
许黛娥若有所思后问:“你得到过吗?”
“什么?”
“自由。”
晏南修抿了抿唇说:“人有感情,没有那么容易得到自由。”
“那有人给过你一条鱼?”
晏南修翕动着双唇,半晌后道:“没有,幸好没有。”
他余光看向侍卫,那个少年十五岁牵着马,永远离着二十步。
择秀第二天,晏和光把他赐予他,他叫莫凡,是云家最小的公子。
那几年太残忍,残忍到要一生来偿还。
他认。
只要是关于她的他都认。
京都已入了夏季,天看不到云,阴沉沉的十分闷热。
飞虫鸟燕沾着潮气低空飞展着双翅,热闹的街上,行人脚步匆匆都在往回赶。看来一场暴雨要来临了。
云裳看着暴雨前夕的这番景象,万分虚空。
走在街上的人来来回回,都知道该去往何处,脚下的路,尽头在哪,连虫蚁也不例外。
而她没有归途,也不知该去向何方。
来京都三个月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是繁华的城市,孤身的人越孤寂。
大雨突破阴层,倾泻而下,路边没来得及回家的人,都跑到了街边的铺前躲雨。
云赏定了定神,反而走向了雨中,任凭雨水浇了个透心凉,朝着某处坚定地走去。
浦笛坐在浦草医坊里,见雨越下越大,叫跑堂把门掩了一半,让他先去歇着。
自己则点起了油灯,翻开医书看起来。
这本医书是百年老书,页面虽已泛黄,保存得很是完好。
上面的药物记录,用的各色颜料还未褪去。
这本医书得来也巧,上次万太医回乡时,舅舅刚好进宫给妃子诊病,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去送他一程。
万太医回了西北,走时把这些古籍留给了他,寒暄之间万太医对浦笛说,不入皇家门是对的,帝王家的残忍和血腥不是普通人能招架的。
浦笛并未发表看法,只话了些家常。
万太医说:“入了京都经过几代,万家的祖传早已沧海桑田,可惜自己不爱研究这些毒物,只在上面看些相生相克的记载。万家的祖传家底全在这书上,上面的药物很多在漠北才有,大多是些驱虫剿兽的方子,在神中大地不太用得上。 ”
浦笛对新颖的东西倒是很感兴趣,翻了几页,里面有很多没见过的药方,便连连称赞奇书。
万太医或许是真不愿意再行医,又可惜了先人的心血,便慷慨相赠。
浦笛一页一页的翻着这本医书,上面记载的药方深邃难懂,并不是说医理多难看懂,是有很多药材他都没见过,主要还不是针对人的,对付野兽的居多。
没想到这样一本医书,是万太医祖上传下来的。
“浦大夫在吗?”
浦笛看得脑子正在打结。他握着医书眬眼望去,门口像是站了个全身淌着水的人,雨太大也看不真实。
他没想到下这么大雨还有人来,听声音还是女子,若要真淋了雨,指定是不拿身子当回事。
他声音带了些愠怒,问:“何事。”
“我是李田氏的干女儿,干娘今日起床后身体一直不舒服,午时开始手脚乏力疼痛难忍,有劳浦大夫能否去宅上看一下。”
姑娘把病症说得很清楚,可是一直站在外头,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李田氏?
浦笛并无印象。
门外站的姑娘说话声音有些抖,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胆怯,他心中有些不忍,“我不上府,叫人把病者扶来。”
门外半天没了声音,人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哗啦啦的雨还在不停的下。
浦笛有些生气,一般的人冒这么大雨来,至少会说几句通情的话,这一声不响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他合上医书,来到病坊门口探头看了看。
医坊门外的墙上靠了一个人。
应该是刚才那姑娘,
她双唇发白,身子缩在门口,很显然是突发了什么病。
头发上被雨淋过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至颈部,在昏暗的天色中,也能看出脂玉般的天鹅颈很好看。
他拧着眉,蹲了下去,握住女子的手开始把脉。
很快就查出了病因,他想都没想就把女子抱进了医坊。
跑堂的伙计没在医坊内,他抱着人直接进了后面的病床上,扯开嗓子喊了几嘴。
小五听到他的声音,急急忙忙趿着鞋子就进来了,没想到自家少爷才一会儿工夫,不知从哪捡了个姑娘回来。
这姑娘也忒好看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湿衣服贴在玲珑有致的身材上,那脸惨白惨白的,像画里走出来的妖精,随时准备吸食人的精元。
他打了个寒颤。
“看什么,去抓药。”
浦笛见小五眼睛盯在姑娘面上都直了,声音带了些不悦。
小五这才把两颗眼珠子慢慢转向了他,幽怨地问:“抓什么药!”
“先去生盆火。”
浦笛看这姑娘全身湿透,医坊里就他和小伍加一个跑堂的伙计,三个都是男人,这位姑娘身子痛得厉害,肯定动不了。
病房里升起了炉火,浦笛把药单开好后,吩咐了跑堂去煎药。
他回到病床前,手里拿着棉帕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医者见习惯了病人,不应生出什么想法。
但这姑娘黛眉颦蹙,眼帘微垂,微微咬着牙关,本就白皙的脸,被病侵扰得更加如雪白亮,在浦笛看来不仅没有娇弱之感,甚至有几分坚韧。
模样实在太过动人,他的恻隐之心和疼惜之情缓缓从心里生了起来。
姑娘身上被火烤得暖和了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站在床边拿着棉布举棋不定的人,她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谢谢浦大夫,老毛病一下犯了,给您添麻烦了。”
姑娘无辜的双眼含着雾水,清透得让人挪不开眼。
浦笛强装镇定嗯了一声,把帕子递给她就出了门。
云裳见人出了门,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堪堪接触一小会,她知道这人不会再拒绝自己。
来京都这几月,从旁人的目光里,她学会了对什么样的人,装起柔弱能唤起同情。
不然如何去打听晏南修,只可惜没有人听过这名字。
原本以为他留下一个名字,应该是个大户人家,会很好找。没想到京都这么大,大到她无能为力。
她不想再找了。
如今已是孑然一身,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事,就是云家血案,京都能人这么多,不能白来。
她把身上的湿衣物脱去,挂在炉火前烘烤,自己抱着双臂蹲在火炉前,缓解着身上发散出来的一阵阵冷意。
这病折磨了她几年,没有南修的日子,咬牙坚持已成了习惯。
跑堂的伙计把药煎好,端着冒着热气的药就要往病房里去。
浦笛叫住了他,放下医书走了过去。
伙计愣了愣,把药递到了他手上。
他问脉整病,还没有伺候过谁,看着手掌里的这碗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五看他这苦恼的样儿,笑嘻嘻道:“少爷,我去吧。”
“不用。”
浦笛紧了紧手里的药碗,敲响了房门,“姑娘药熬好了。”
小五在一旁看得直乐,少爷这性子不将一把,他能把这碗药端到天黑。
“稍…稍等。”
云裳听到门外的说话声,摸了一下炉火边的衣服,摸上去差不多干了。
她把衣服穿好后,整了一下头发说:“进来。”
傍晚雨过天晴,浦笛跟着她出了门,彩虹难得的现在了天空中。
云裳指着天空中的彩虹高兴地说:“那是我的名字,爹爹说我出生时,刚好是一场暴雨过后,彩虹初现,我娘就生下了我,说我是天上云做的衣裳,便取名云裳,浦大夫呢?”
“浦笛。”
浦笛得知姑娘名字,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服过药后的她和刚才仿若两人,脸上生了血色,红唇玉肤,眼睛清亮到不真实,恰似云上的仙子,如春日暖阳沁人心肺。
浦笛实在有些心不在焉。
“莫非是取自渔浦飏来笛,鸿逵翼去舟。”
“也许吧!我父母早亡,由舅舅养大成人。取名就不知何意了。”
浦笛看她对自己的名字典故信手拈来,一下起了胆子,“听云姑娘说病的是干娘?”
姑娘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好,看她身体恢复如初,就忍不住想打探打探。
“家中突遭变故,故人帮扶一把,收为义女。”
原来如此,如果是自家娘亲,怎舍得一个女孩冒着大雨外出。
他听得出云姑娘声音有些沉重,对变故并不想谈。
浦笛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二人陷入了沉默。
好在李宅已经不远了,走过几条街道也到了。
还没进宅门,老远就能听到李田氏在一声声的哀唤。
长期病痛之人,总会以哀唤来减轻身体的疼痛,虽然没效果,也总能起到点慰藉心理的作用。
云裳撇开浦大夫,急急的跑进了屋。
她伏到床边,泪汪汪地道:“干娘,对不起我去太久了。”
“好痛啊,活着还不如死了,让我死了算了。”
李田氏约摸五旬年纪,双眼被病痛折磨得有点阴森,脸色腊黄嘴角一抽一抽,起了些白沫子。
两个媳妇在旁边抹着眼泪,不知是被骂的还是心疼。
“马上就不疼了,我请了浦大夫过来。”
“浦大夫”李田氏听这名字,眼睛突然睁大,“哎呀救命恩人。”
说着就想爬下床,起了两次身都没得起来,又哎哎呀地叫起来,“怎么把您给请来了,我这条贱命,实在不值浦大夫走一趟。”
李田氏抬起毫无生气的眼,就训斥起了云裳,“浦大夫时间多金贵,怎能随便去打扰。”
云赏低着头,眼睛噙着泪花,一脸心疼的听着李田氏喋喋不休的说骂似已习惯。
浦笛也许是麻木了各种夸大其词的说法,脸上仍旧平淡。
他在一旁把带来的银针摊开,取了一支又长又粗的针,对着李田氏的腿脚穴位扎了进去。
两位媳妇早已退到一边,云裳看那么粗的针扎进去,怕她痛就紧紧地抱着李田氏的肩膀安抚。
李田氏脸上没什么起伏,好像并没感到不适,只是嘴里依旧轻轻地唤着,随着浦笛手中的银针蠕动,叫唤的声音渐渐停了。
脸色也好了许多。
反过劲来后,李田氏拉着浦大夫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浦神医,去年若不是你,我们李家真就断子绝孙了,那我就成了天大的罪人……”
浦笛听完,才明白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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