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沙已经安定,前几日见了许家旧部,有人在暗中弹劾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晏南修只觉无趣,哪怕到了今天,他已战功赫赫,如此非赢不可,只是想给世人一个态度,不是他不配,而是他想不想。
父皇的圣旨应该快到了,他根本不在意。
“宁王。”
眼尖的人发现了他。
一桌子人站起来行礼,晏南修摆摆手入了席。
叫他的是洪州首富张千手,他曾经是个赌场色子手,以极为灵敏的耳朵练出一身听色子的本事,大赢一把后,开了第一家赌坊,十年时间一跃成为富甲一方的首富。
如今瞄准了大乱后东沙这块地。
人人手里有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果能得到大量田地,谁还愿意做风险极大的赌场生意,这不门外站了六个高手都是保护他的,做偏门生意的人坏事做了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不少。
晏南修心说:刚下楼梯就被发现,果然是在赌场混的人,耳力不同常人。
“让几位久等了。”晏南修爽朗的笑出了声,换成一副极好打交道的模样,走了过去。
“几位善人,复建东沙出了很大的力,本王早就应该亲自感谢。”
“能见到王爷,我等深感荣幸,像王爷这般爱民如子的人,是大赤的恩德。”
晏南修谦虚地笑着说:“哪里哪里,多亏各位帮衬。”
“宁王身体不适,还来接见,小人也想在东沙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说,好说,”晏南修唏嘘道:“几位来东沙也有数月,你们为东沙做的贡献我已上报朝中,如今已入秋,东沙湿气重,也要提早做好回家的准备啊。”
“是是是……”
一桌子人走了客套场,进入了推杯换盏的阶段,两边坐的都是捐钱最多的人,他们勾肩搭背俨如认识许久的兄弟。
晏南修两眼喝得通红,他勾住右边的人说:“酒喝了这么多场,几位的心意我也知道了,不出意外我明年要回京,几位的事也不急着一天两天能办好,平民总归是平民,不能操之过急,饭得一口一口慢慢吃。”
“哈哈哈,”
几位富商看他喝得差不多了,吊在嗓子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听话读音这门绝学是商人必备,和他来往几回也只不过想吃第一口最肥美的肉,做第一个立足这片土地的人。
既然宁王都这么说了,再等上几月又何妨。
张千手向门外使了个眼色,几个手抱竖琴的女子就缓缓落在厅角弹起了曲子,气氛再次冲向高潮。
关于宁王的这点爱好他们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很爱听曲,之前总招军队上的琴师入府弹唱到半夜,只是那位琴师好像年初就走了。
当时张千手本想把那名女子买下送给宁王做个顺手人情,几经打听一点消息也没有只能作罢。
晏南修淡淡地看了几眼琴师,不管走到哪里揣摩他早已是常态。
难怪乔三言在年少时就教导他,爱吃的不要多吃,想说的别多说。这样不容易被人看穿,只要没被人看透,别人就会对你心存敬畏。
他依然最爱吃甜食,猪蹄也并不是他喜爱的食物,更不喜欢对着眼满利欲之人谈笑风生,长久以来的生存之道学会了隐匿。
做了这么多,忍了这么久,很多习惯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贴在面皮上再也揭不下来。
莫凡回来时,几个商人刚走,吕茗昭和彦戎听着曲子,啜着商人送上的极品好茶解着酒。
晏南修把目光递向几位琴师,“那几位姑娘我府上怕是养不了,二位将军喜欢就带走。”
“……”
吕茗昭心中腹诽,刚才和几位商人在酒桌上,他一句也听不出来,这些琴师是送给他们的。
彦戎心想当初神不知鬼不觉,把纪婉伶迷得团团转。不到两年的功夫居然把她送走了,还不知去了何处,明明是个喜新厌旧口是心非的人。
装什么清高王爷。
晏南修看到二位嘴吞苍蝇的表情,又说:“曲子弹得不错,放在军队做个乐师也行”
“是是是....”
晏南修帮他们出了主意,两位同时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叶,来掩饰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王爷。”莫凡手里还提着那娄子鱼像只呆头鹅走了进来,旁若无人的报道打探到的消息。
“方才聚众之人应该是染了瘟疫,听说和秋季腹泻不一样,最开始得这腹泻的人可以腹泻一个月,慢慢脱水而亡。最近这种腹泻十天不到就能要人命,城中因为腹泻脱水死了好几百人了。”
他脸色平淡到和嘴里的话仿佛不是一个人,死了这么多人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涟漪。
晏南修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转眼就挑动了半边眉梢,对两位将军问:“你们没听说过?”
两位将军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这又不是部队,你逮着我们问个啥!
百姓归知州管,现在他们既陪喝又陪钓的,真把他们当成随身侍卫了,好歹也是个上阵杀敌的将军!
晏南修见他们答不出话来,脸色逐变,“还是觉得能解决?”
他瞳孔微微收紧,浮出肉眼可见的阴鸷,看得人很不舒服,哪怕是在战场上,也很难看到他这么怒火中烧的眼神。
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俩人还是不敢回话,晏南修大喝一声:“军队有没有!”
吕将军刹时心凉了,低低地回:“有。”
‘啪’的一声,晏南修一掌拍在桌上,茶水飞溅,“滚回军营,让计大将军想好怎么同我解释。”
“莫凡,走!”
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郊外看到空旷平地上,随处可见的火堆在晚风里跳动出醒目光亮,照在临时搭出来的营帐内奄奄一息的人脸上,苍白虚弱。
不远处的山脚堆满了斑驳的新土,新土周围堆满了木材,那里有无数个巨大的土坑,里面散发出和战火后一模一样的味道。
——焚尸后特有的焦腥味。
“快两个月了,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腹泻。一个月前出现死亡,慢慢发现这种病都是以家宅发病,就想到了可能是瘟疫。召集了城中的大夫,把腹泻之人聚集在这里,大约半月都未出现新的病人,不知为何这十日病人又多了起来。”
南信知州大人陪在宁王身边,精准的细数着病情。
知州申伦曾做过南信知州的幕僚,因为做事太过刻板公正不懂迂回,没上任一年就被辞退。敌军完败后,他在回南信的路上遇到了晏南修。
晏南修和他攀谈几句后,觉得这人心怀大志,发现他曾是诚允三年的进士,就报上朝中。南信战乱后需要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他既然有才有墨就直接推举做了南信知州。
申伦通过宁王这几年治理东沙的手段,也了解了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敢隐瞒。
晏南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狐疑地问:“你是说,这病从外地传入?”
“我已同南平和百色知州写过书信,他们也是这月才发现,看起来是从南信传入。”申伦也不敢把话说死,稍微一顿又道:“梨城那边消息应该马上就到了,一对比就知道这场瘟疫到底出自哪里。”
晏南修竖起耳朵琢磨这其中的关联,又想起吕茗昭说部队也有。
至于何时有的,要听军医如何说,军医全在边陲,等他们整理好线索,这几天应该能赶到。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如果仅是简单的瘟疫,只要加以控制和治疗总会解决,但是军队也有就非同寻常了,断然不可轻视。
他走过一个个临时支起的帐篷,也没有引起注意,因为戴着浸了药水的面纱,没有人认出这是宁王。抽调来的衙役都在有序地指挥现场。
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走到一处偌大的空地前,他看到了两个身影。
他们正坐在一个巨大的锅前熬药,一个穿着阔口青色长衫一脸苍白色,一位永远一身白衣的人,没个正型的半躺半坐在一堆干草里。
晏南修霎那间就把他们认出了。
他不动声色的揣摩,连这两人都过来了,由此可想这场瘟疫远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他眯了眯眼又问:“病了多少人。”
“病了六千多人,死亡过了九百人。”
“死亡数,这么多?”
知州申伦眉头紧锁道:“正因为这样,各地懂医药的江湖人士都往这边赶了。”
“好久不见啊,宁王。”
晏南刚转了个身想走,熟悉的声音就传来。
他停下脚步,屏退了旁人。
清秋夜晚的火炽,照着几人清亮的侧脸。
几人随意的围着大锅坐着,这种看似轻松又安静的气氛,在大锅里咕噜的水声中显得有些诡异。
晏南修打破了沉默问:“知道我在这还来?”
上次京都一别,他被玄青子点了穴,坐那一个时辰才解开,这账还没算,两人都心知肚明。
玄青子面上虽散漫,心还是发虚得很,只好打些感情牌,“师傅总是一醉几日,我都闷得和那群王八交朋友了,你不知道那些冷物比我师傅还闷,戳几下都戳都不动。还有啊,你挖的那个水池里面的荷花年年都开,这几年的桂花只能在地上发酵喽 。”
晏南修静静地听他絮叨,往事被他层层剥开,如雪山融化后见到的腐尸,昭然若揭的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关于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呃,都知道了”
玄青子观察着晏南修脸上的表情,看到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急忙拐了个弯,“但是啊…我这不是没证据吗?瞎猜的,瞎猜的!不能作数。”
想到了南修很在意有人查他的去过,只是没猜到这么在意。
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这种眼神是要吃人吧!
晏南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淡的眼眸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戾气,把玄青子吓得直往向红瑜身上靠,人是他喊来的,凭啥自个儿遭殃。
看到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姿态,晏南修就来气,“这是你自己找上来的麻烦,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还活着的人不多,若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不怕天下人知晓,只怕云裳知道。
玄青子这人向来不靠谱,他实在信不过。
向红瑜见气氛越发焦灼,眼底划过些许不明显的笑意,帮腔道:“宁王应该很了解玄兄,不过是爱管闲事,他人没啥能耐,就算他把你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他那胆量也只能把他自个儿呕死。”
“咳咳~”
玄青子只能用干咳来阻止那张破嘴,他怎么就没能耐了?
他不是还把向红瑜的老底揭得一点儿也不剩,他自认为本事大着呢!
想到那年两人在山上唇枪舌战后,本以为定会绝交,却因为红梅公子一句还没想好,咽下满肚子委屈,不情愿地说:“我和你一起想。”
正所谓知己好友,不过尔尔。
他真是太够哥们义气了,不像向红瑜明知道他跟晏南修有过节,还把人给喊过来了,简直是把他往死路上推。
柴火在周遭紧绷的氛围中哔哩巴啦的炸得乱飞。
晏南修看到玄青子故作松弛的脸庞,冷道:“云家就让他埋于旧时,这件事无需再翻,皇权的路上总会有人枉死。”
“……”
玄青子没办法接这话,嚅了几下嘴唇,看见他眼中锋利的刀光更不敢开口。
眼前的人,早已经不是山上的小南修,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坦荡。
他们这种在朝堂中过招的人,都是描着花脸唱戏的鬼,指不定唱到哪一出就翻了脸。
“这事能完当然好,宁王觉得处理干净了,你知道云……”向红瑜无视玄青子要瞪出来的眼珠子,正想脱口说出“云裳在京都”,就看到帐区方向有人向他们走来。
他扬了扬手,“子书兄。”
一个白白净净、身材略胖的男子走了过来。
晏南修把他突然骤停的话,和玄青子想要阻止的表情收入了眼底。也跟着打量起走到面前的这个男子。
这人皮肤生得极白,在黑夜中更如雪地里的一抹白亮,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上去很舒服很喜庆像寺庙里的笑佛。
子书?这名字有点耳熟,他突然想到子书薇,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那是他人生的分水岭,如果说在此之前所作所为,有一些身不由己。
从她开始,他的灵魂连同身体,同时从那片还算洁白的云顶坠入了漆黑的海底,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和黑暗相拥。
子书白蹲了下来,攀住玄青子的肩膀,笑眯眯地问:“这位是?”
眼前这位,哪怕坐着看人的神眼也是向下,很显然这是长久以来的一个习惯动作,子书白想身份应该不简单。
“晏?”玄青子摸了摸鼻子,在对于他身份如何作答上犯了难。
毕竟他们三个围着火堆在熬药,看起来就像朋友一样。
可谁能知道这位朋友,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的身份特殊。
向红瑜脱口而出:“宁王。”
子书白上下打量了晏南修几眼,这人生的非常俊俏,只是眼神有几分说不出的深沉。
他眼底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终归还是抿了一抿嘴唇,鞠身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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