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云裳从宁王府出逃的那个晚上。
冬兰洗好衣服回房后,发现云裳不见了。
她蹬着小短腿,把小楼找了个遍,也没看到人影,像个无头苍蝇把府内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人。
小姐跑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冬兰魂都跟着吓得丢了去。
小姐在王爷心里是什么位置她比谁都清楚。
一个大活人消无声无息的失踪了,皮都不得被剥了去。
顿时心里也生出了逃跑了想法,她手脚打着颤,立马收拾好这一年多攒下的金银细软,往包袱里一塞着。
机不可失,她看到一屋子值钱的东西也不敢装太多东西。
把包袱往肩上一垮,打算溜之大吉。
还没跨出房门,就被一堵像墙一样硬的身体堵了个正着。
冬兰肩膀一松,刚塞进去的东西散了一地,晶莹剔透的滚落在地板上,她心里当时的想法是完了……
身子像被抽掉了骨头,哆哆嗦嗦的变成了一团软肉,膝盖不自觉的朝地上跪下。
眼泪犹如屙尿似地直往下狂飙,“王,王爷小姐不见了。”
“房里头什么东西都没少,说不定小姐是在哪累着歇息下了,这么大个府子,咱再找找……”
没人问她什么,自己就像倒豆子般把心里所想全招了。
晏南修斜斜坐着久久没说话。
直到府里的侍卫来报,全都找过了没看到人,他目光变了几变,最后变得可怖如斯,让人不敢直视。
瞧着跟前吓软了的人和那一地碍眼的东西,自然知道问不出什么名堂,他一拳砸翻了几案上的杯具。
府外有他的人在监视,云裳跑不掉。
晏南修想知道云裳会带走了什么物品,盘算过后才知道什么也没带。
她不留恋府内的一针一线。
在清查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那块墨。
一块上好的墨怎么会夜夜枕着入睡。
叫来大夫检查过后,一切都明白了。
晏南修看着蜷缩在一旁的人,歪着头从后背往下讨好般亲着,“这几日你去宁王府外面找云凡,父皇的人已经发现你了。”
“云凡,云凡怎么了?”
他这时候说云凡的名字,云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得转过身,一双红盈盈的眼睛焦急的向晏南修询问。
“裳儿,你真是糊涂,你这时候云凡说出了身世,不仅不能改变什么,还会把他置于危险的位置,父皇若是知晓他起了疑心,你觉得还会留下他吗?”
“你们挑明了?”
晏南修顿了顿道:“他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有几件事情是瞒得过去的,你不能再出去了,我不敢保证下次还能把父皇的人截住。”
云裳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一脸紧张地问:“你上次没有骗过皇上吗?”
“父皇生性多疑,我从未奢求能能骗过去,我眼下还在软禁,不能同父皇撕破脸,你把自己藏好一日,云凡便能平安一天。”
“何意?
“云裳,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吗?云凡能牵制住你,如果父皇动了云凡,我便无所顾忌。”
云裳似乎听明白了。
他们明明是父子却要相互制衡,帝王家的血脉亲情在天下面前不值一提,半点也比不上寻常人家。
权利又有何意义?
她从晏南修那一句无所顾忌里面,好像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很难想象他当初孤身一人回到京都经历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自保,也许是想在朝堂中站稳脚跟,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深陷其中,谋略和城府早已不是她能窥见的。
“南修,我想以你的能力要送我走,去一个皇上找不到的地方也不难的。”
云裳的话说得很隐晦,其实是揭开了晏南修的私心,在他身边大半年了,他暗地里的势力云裳摸清楚了不少。
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皇上用云凡牵制她,晏南修又何尝不是用云凡在要挟她,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晏南修略微把头偏向一边,“眼下还不是时候。”
又在逃避,这种感觉十分糟糕,云裳披了件衣衫坐起来道。
“放心吧,为了云凡我不会再出去,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你也别忘了答应过我的,倘若有机会记得给云家一个交待。”
既然她活着有用,就要努力活着,和云凡说出身世是形势所迫,也不见得全是坏事,万一有一天她看不到云家结果了,云凡也能看到。
窗外的月光从窗花中照射进了屋,落在晏南修半暗半明的脸上,一双眼睛充斥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对任何事都有把握,唯独云裳是个变数,事到如今送走她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云裳离开王府的那天,他也想试一下父皇能做到何种地步。
没想到父皇真的起了杀心。
父皇的前半生潇洒又高傲,母妃惨死后被流放汝州,从痛失所爱到被最信任的朝臣背叛,他开始了周密的布局,早就变得独断专行,容不得任何人的反抗。
八年前他的逃跑是一次成功的反抗,去年劫狱父皇反倒没那么愤怒,并不是顾念血肉亲情,只是因为在皇城脚下他能绝对的掌控。
真是年纪越大,越自信,自信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俩还没分清胜负,瑞德帝在变老,晏南修却正当壮年。
从宁王府的二楼凉台远远望去,能看到皇宫梁宇上的琉璃瓦,晏南修目光悠长听着暗子禀报。
“是晏萧行那边的人。”
“又是他!”
晏南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两个月前才查清放火烧秦家的人是他,这次云裳出走也是和他那边的人给父皇送的信。
再往前推便是围猎那次暗杀他的人,也是晏萧行的人。
皇亲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干政,他好像忘了亲王应该恪守的律令,其心可诛啊!
晏南修走进书房,提笔写了了几个字,隐晦地笑了笑,“把这个交给三皇子。”
他再不喜欢这个皇弟,也不得不重视他曾经提过的晏萧行,看来不是他一个人被晏萧行耍着玩。
晏萧行在京都深耕多年,想必晏闲双早已发现,只是没办法连根拔起,才找他商量。
梨园,结了满树梨子,个顶个的结实,把细长的树枝压得极弯。
晏闲双靠在一棵梨树下,一手剔着牙,一手拿着写着晏萧行三个字的白纸,往阳光下照了照,默念二哥终于不摆谱了,难得啊。
他打了个响指,食指了勾了勾道:“上笔墨。”
下人见惯了他闲散的样子,看着他对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眼前一亮,就差拍大腿了,不知道他抽什么疯。
听到他得意洋洋的吩咐,一路小跑进了屋,很快抱着纸和墨出来,把宣纸平整地铺在石桌上后就在旁边磨起了墨。
晏闲双写了个等字,把笔一扔,“写完了,拿回去吧。”
果然是抽风,下人不好表现出来,便大着胆子问:“只练一个字啊。”
“难道还要把四五书经都抄一遍!”
晏闲双切了一声,自从晏南修被关在宁王府内,他都觉得不好玩了。
以前他们时常在皇宫见面,他就喜欢看晏南修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那感觉就像一只老虎被铁链锁着,想攻击又被束住了手脚。
他很想看他冲破表皮后的样子,在晏闲双的世界里,身份和权利都是游戏人间玩具。
他太讨厌晏南修和父皇一个德性,谋定而后动有什么意思,他喜欢赌,越大越好,越危险才越刺激。
天下他想要,却不想母妃为他争取,他要玩把大的。
他想看看到底是他的运气,好还是晏南修,处理晏萧行他很乐意帮这个忙。
“把这个送去给宁王。”晏闲双弹了一下上面的字,慢条斯理地说:“三天后送。”
“是……”下人接过写了这封只写了一个字的信,摸不着头脑,他家主子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从秋季开始晏南修和晏闲双书信来往频繁,通常只有几个字,每次传完书信,晏萧行的各种产业麻烦不断。
赌坊里一个神秘的白衣男子每十天就去豪赌一次,每次都能赢去多日来的利润。
这事越传越开,很多赌徒只要看到那位男子来了,都跟着他下注,晏萧行的赌场都被他光临过。
这男子功夫极好,晏萧行派人跟踪都会被甩掉,他还会容易,每次来的面孔都不一样,只有一身白衣不变,最后赌场下令不准穿白衣服。
因此赌场的生意冷淡了不少,赌场是晏萧行最赚钱的行当,这块收入少了,让他隐隐不安。
更不安的是当铺里的值钱的东西总是不翼而飞,妓院打架闹事的也不少,麻烦事从秋季延续到了冬季。
出动了不少人手,都一无所获。
年底一算账盈收少了三成。
这么多年他要打点出去的开支是一个巨额数字。
这么算下来今年等于白干,把晏萧行气得不行。
新岁一过,秽气戛然而止,前两个月晏萧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每个行当都加派了人手,直到春季快过完了,去年找事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他的眉头才舒展。
这事儿虽然过去了,但是他总觉得去年找他麻烦的人不简单。
去年京都下了一个隆冬的雪,日头一出雪水化成晶莹的滴水,直往地下钻。
往往雪才化了小半,又被覆上白茫茫的一片,整个冬天就没见过青瓦片。
春季雪融尽时,城西老房子的地基都被水泡得不成样,黑臭的烂泥把离地最近的木头裹得面目狰狞。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春季雨水多得天像被戳破了口绵绵密密地下个没完。
城西的排水沟早就失去了疏通功能,那里的房子又老又破,被连着下了两个月的雨水一淋,都如失去了生命似地摇摇欲坠。
东边和南边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朝廷拨的银子及时,每年排水沟的修缮维护都做得极好,再多的雨水都被及时排通了,从来不知城西的惨状。
城西的人看着落个不停的春雨只有他们遭殃,心中越来越义愤。
虽都是些贫民,架不住人数多,不怕死的人隔三差五就去官老爷那里闹一通。
有的在大街上看见官桥下跪就挡,事情越闹越大,朝官也怕那些贱民揭竿而起,纸包不住火的后果谁都担不住,就上书到皇上这里了。
上早朝的时候,瑞德帝听着下面的人一通狡辩,目光深深地在那些人面前来来回回扫。
他没有发火,只是心平气和的下令把这事要彻底的干净的处理好。
往年城西排水沟的维护,都是朝中派些兵走过场似的糊弄。
今年银子拨得格外的足,银子一多这活就成了一块大肥肉,晏萧行在里头捞足了好处。
好在几尺深淤泥的排水沟,这回总算通畅了。
欢快的流水,从浑浊逐渐变得清澈,这活算是干得很是漂亮。
春雨停了没几日,迎来了夏天的暴雨,哗啦啦下过不停的雨水一直往屋顶倒灌。
城西的一栋房子像油尽灯枯的老人,等到了一丝回光返照后,“轰”的一声倒下。
一栋倒下后,很快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巨响。
数百屋子,倒在这些年唯一不被水淹的夏初。
倒塌声,尖叫声,哭泣声……很快从城西传到了皇宫。
“今年雨水多了些。”瑞德帝翻书翻到一半,突然冒了这句话。
苏福喜看瑞德帝来来回回的只翻那几页,就知道他无心看书。
“雨水连绵,庄稼好活。”
瑞德帝也不知听没听到,把书往后翻着。
苏福喜跟了他那么多年知道皇上是有心事,揣摩了半天也没头绪,就听到瑞德帝嘴里小声地道:“南修生的那年,雨水也多。”
敢情皇上是想宁王了,宁王被软禁也有了一年多。
这是圣上的心病,自从宁王被软禁,瑞德帝一夜苍老,做事说话都温和了许多,可再也没有谁敢在圣上面前说起他。
苏福喜想讨个巧,细声细气地说:“宁王也是一时冲动。”
瑞德帝也没作声,恍惚里忆起昨日怀渊带着伴读同他说的事儿。
那伴读是岭河国送来的质子,怀渊面见皇爷爷时,总是很乖巧地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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