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能胡说。”常莲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云裳进门时,晏南修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宽厚的大氅,看不出身形,没想到大氅里面内藏乾坤。
云小姐怀孕了,王爷这半年都在京都外,这孩子是王爷的?王爷难不成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常莲大为震撼的在心里揣测。
“我…我没胡说,她进门时绊了一下,莫侍卫扶她的时候我看到的,我确定没看错。”
翠衣婢女扳开常莲的手,信誓旦旦地说。
“行了,别乱传,我去看看。”
常莲心想,真是个狐媚子,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不算,还这么不要脸,未出阁的姑娘,大了肚子。
她双眼一瞪,似乎也学着王妃,要把眼神弄得可怕些。
“你们两个等下看我眼色行事。”常莲撇着头,要去出气似的和身边的人交待。
王府太大,云裳住的地方离王妃住所相隔甚远,自从晏南修从战场回王府后,府里这两年被他捣鼓得冬季都能见到些绿叶了。
常莲心里气得狠,无心看风光,领着两个婢女趾高气扬的在回廊中穿梭,想着等下要如何给狐媚子一个下马威。
宁王府书房内,焚香升起一缕清烟,晏南修靠在案前的椅子上,闭着眼似睡着了。
许黛娥带着婢女走到书房门口,沉思了一下,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示意她退下轻手轻脚进了门。
从门口远远望去,晏南修高大的身影,被案台隐去了大半,没有了从战场下来的桀骜感,身躯变得硬朗又恣意。
一身戎装,也收敛不住矜贵气。
许黛娥一步一步向案台靠近,目光始终停留在晏南修身上,一点也舍不得挪开。
又是大半年没见,自从嫁给他,这些年也只有被软禁的那两年,过了些温馨相伴的日子。
许黛娥无声的看着眼前的人,把食盒里可口的饭菜一一放到了案桌上。
晏南修面色依旧平淡,应该睡着了。
许黛娥调整了一下表情,轻声唤道:“王爷,看你这一路赶得够急的,累了吧,我带了几样你爱吃的小菜来,起来尝尝”
晏南修眼皮动了一下,一双浅色瞳孔里数不清的疲惫。
他视线落在精致花纹的碗盖上,心情不由得烦躁。
从第一次相遇,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么端庄大方,挑不出一点毛病,生活起居在外走动,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以前觉得这样很好,如今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晏南修早就知道她进来了,这么多年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处处都在为他打算,可是这个算盘中,云裳也被算计进去了。
只是见了一面,云裳被影响得那么深,他现在快要被气死了。
“我受够了。”
晏南修不再隐藏情绪。
这句话,简直比诅咒还让许黛娥心惊。
他怎能说出,这等黑白颠倒的话!
她陪着他,从东宫搬到宁王府,这些年不是在外打仗,就是软禁在府中,安生日子没过过几天。
哪怕这样了,哪怕成日提心吊胆,还是毫无怨言,把府内管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若真要说有人受够了,也应该是她。
只是冲击来得太快、太猛,许黛娥来不及反应,只是茫然的站在那,心隐约中被一把尖刀插入,血肉模糊,寸草不生。
很快有一股力量,从心尖肉破壳而出,取代了胡思乱想,她用疲惫的语气说:“我也一样。”
晏南修似乎没想到,愣了一下,做直身子理了下袖口问:“你想如何。”
他知道许黛娥聪慧,如果她的聪慧对他造成了困扰,就必须敲打了。
许黛娥和他对视了一眼,晏南修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只是眼神讽刺、尖锐……像在观赏猎物。
许黛娥心停了半拍,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只不过须臾之间。
她很快反应过来,来到书房不是和他吵架的,至少,现在他们要同仇敌忾,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不想如何,只想让王爷明白,我这个位置,只能我坐。”
许黛娥并未抬眼,边说着边从容的把饭菜,一碗一碗往食盒里收,“王爷不饿,算我打扰了。”眼下他们两人都需要冷静,她的好心,他不领情,那就收回。
晏南修显然没料到,她的情绪收放得这般自如,眼神淡淡的耸着道:“我小看你了。”
“王爷从来没正视过我,又何来小看一说。”
许黛娥句句有回应,手也不停歇,依旧稳而不急地收着案上的食物。
晏南修思索了一下,眼下不适合翻脸。
大手按住了小手,嘴里似有似无的冒出一句,“我肚子饿了。”晏南修揭开最后一个没被收走的碗盖,里面是黄金鸡,捻了一块入口,“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说给我听。”
许黛娥眼里带着疑问,缓缓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王爷刚回府,对京都的形势不太了解,我们不合适在冲动下讨论问题。”
本想说,王爷现在太冲动,不适合谈话。
看他咀嚼的嘴巴,许黛娥在心里默默叹了叹,又把饭菜摆了出来。
晏南修也不客气,夹起炖烂的肉,大口的吃了起来,“这些年你藏得还挺深。”
“先喝口茶。”许黛娥看他吃得大口,怕他噎着,伺候了几口茶后道:“要说藏,王爷才是藏着的那个人,我对你一腔赤诚从未藏过,可惜卿有意君无情。”
无情二字,颇有些诉苦和想把他的心,拉到她身上的意思。
只是晏南修没理会。
“我以为从你嫁我那一天,就该知道如何自处。”
“我想王爷的心哪怕是块石头,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
既然晏南修心气怎么都顺不了,也不打算放过她的意思,许黛娥也只能奉陪。
晏南修扔下筷子道:“对王妃,我该做的都做到了。”
“你对我自是不差,但是渊儿都入宫了,我不得不为渊儿和明儿打算。”许黛娥见他无心在吃饭,便坐到他身边,凑近着说:“王爷!你本来是懂得趋利避害的,为何!为何一遇到云小姐就乱了阵脚,你就不能清醒点!”
晏南修并不搭话,许黛娥深吸一口气。
压低声音道:“你当初择妃,选择了我,应当是想有一番作为,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在这个时候……把她接回来,难道想功亏一篑!”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乐在其中,不劳王妃费心。”晏南修不屑道。
“娶我,打仗,禁足,哪个是你的乐趣,”许黛娥到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当初赏冰宴上的相遇,只是他玩的小把戏。
既然不能谈感情,那就说些摆在眼前的现实。
“幸亏父皇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然圣旨早就到了,你还想重蹈覆辙吗?这些年跟着你担惊受怕,心力交瘁,王爷一点都看不到吗。”
“放肆!”晏南修一掌拍在案上。
“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若觉得当这宁王妃受了累,你请辞,我自有人选!”
许黛娥从没想过,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在他眼里如此不值一提!
泪水瞬间决堤,她带着哭腔问:“我们许家这些年在朝堂上的据理力争,别人在背地里指着我父亲的脊梁骂他晚节不保,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晏南修一时语塞。
“她真有那么好吗?好到王爷连前程都不顾了?”
“比你想的还好……前程……”
晏南修陷入了那段回忆,关于前程,他曾无所畏惧的想丢弃,只差云裳一个点头,只是她不许。
看她哭得这般伤心,晏南修心软了大半,道:“王妃,云裳是意外,是惊喜,更是奢求,别人怎么说我不管,也不 听,你别逼我行吗,云裳不如你聪慧不如你沉着,可我就是喜欢,很喜欢,她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我能放任不管吗。”
见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许黛娥抹着眼泪问:“人你是带回来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安置。”
“自然是封妃。”
许黛娥生怕他一意孤行,耐着性子劝道:“外头一众文武百官都长了眼睛,你若是冒天下而大不韪,他们的唾沫星子能淹了这王府。”
晏南修也知道会面对什么,若真要在这个节骨眼封妃,就连云裳也说服不了,更别说那些想把他踩入尘土里的人。
一句封妃自是气话,接下来有很多事,都需要小心应付。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心神,揉着眉心道:“你不许动她,其它的一切由你做主。”
许黛娥几乎坐不稳,他们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不知不觉变得这般脆弱了。
她瘦弱的双肩微微的颤抖着,连说了几个好,“我不逼你,也不会为难云小姐,只希望王爷能沉住气。”
… …
宁王府南面,莫凡和常莲站在大门口。
莫凡脸色铁青,常莲双手叉腰,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对面的人。
没想到,这个家伙以前一声不吭,张口说话,句句这么难听。
他们同在王府这么多年,交情为零,常莲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深知若要和他动手,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他宰割。
大约是太气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对付他 ,常莲跺着脚,又哭又闹,大声哭诉:“莫侍卫你……凭什么啊,呜……都是为王府做事,你凭什么这般看不起人。”
莫凡没想到,气焰刚才还那般嚣张的人,转眼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莫名其妙。
不就是说了她一句,丑人多作怪吗?
值得这般撒泼打滚?
常莲越哭越伤心,她一个水灵灵的小美女,怎么就成了丑人了。
可以说她凶,也可以说她爱吃,说她丑,实在太不可理喻了。
能被王妃选中留在身边,模样上肯定比别人强上不少。
不像他,来历不明。
王亲贵族中,各主子的眼前红人,不是武将就是有一身名望的人。
只有这个莫侍卫,谁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传言说什么的都有,可能是他平时太过沉默寡言,不懂结交,没人帮他说话。
都是些不好听的孬话。
常莲带泪的眼珠子一转,羞辱道,“你长得又能好看到哪去,长了一张棺材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爷请了个僵尸做侍卫,成天像个幽魂一样在王府游荡,老鼠都比你有存在感,呜……”
常莲这丫头,脑子真是转不过弯来,以为攻击对方的长相,也是最大的伤害。
谁知莫凡傻愣愣听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如此在意外貌。
听她哭得耳朵疼,莫凡只想把她打发走,一不做二不休,双手抱拳,“对不住了,请这位自以为是的美女离开,云小姐这不需要侍奉。”
伤害加重!常莲当然听出来了他在讥讽,但是他至少道歉了,感觉自己也赢了一半。
“你你你,”常莲打又打不过,骂又伤自尊,原本想给云小姐来个威风的下马威,连人家面都没见上,反被说哭了。
很快,摞下一句“我去告诉王妃,让她来责罚你,”就气鼓鼓走了。
人走后,莫凡望着门口不知是停是进。
这半年和宁王外出时,他们去了怀娄城。
怀娄城南面,一片长满野草的废墟里,听说那里曾是这座城里最风光、最富贵的人家,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又被一把火,尘封了辉煌。
莫凡拔开野草,泥地里还依稀能看到被烧焦的木头。
他在这片废墟里走了很久,走到一个蓄满水的池子边,看到几棵桃树,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尖。
梦里模糊的画面,清晰明了的出现在眼前。
这两年他不敢确认的事,好像无法再回避。
后来他和晏南修又去了西郊,在一片残破的土墙前站了很久,这里也是野草丛生,和怀娄城南面一样萧败。
晏南修带着他往后山走,在一处半山腰转了很久。
后来,晏南修叫他把那里的草割掉,露出一座矮矮的孤坟。
他们一起给孤坟添了土,敬了苦酒,走时,晏南修说,他会还云家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无从得知,王亲嘴里的话又有几分真实,又能信几分。
莫凡跟在他身边这么久,都有些分不清了。
这么多年,在权利的最顶端手下做事,谁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承诺能否兑现,全凭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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