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睁开眼来,周围黑漆漆一片。
“你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冰凉冷冽,没有感情。
小孩循着声音望去,看不到一丝影子。
“你是谁?”他问道。
那边没有回答。
小孩一步一步摸索过去,手不经意间触到一片冰寒的花瓣,他伸手去感受,慢慢地摸出花的轮廓。
“一朵莲花~”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男孩问。
“护养花根的水。”
一片寒光翻转过来,是一把细长的刀,冰凉的光芒映照着水泽之上覆霜的莲花。
刀上莲花花瓣的映像开始慢慢舒展开来,紧接着一双凝着秋水寒光的眼睛显现在刀面上
“你的刀~”有个声音自虚空传来。
“我的刀?”
“是的,你的刀,冥魂之刀~~”
“我是谁?”小孩问。
“你是黑暗~~”
小孩走到长刀跟前,刀身映出他空洞洞的眼神,这时一只手轻柔地覆在他的肩膀上,她回过头来,见到一个冰冷清丽的的女人身影,她周身拢着一袭白色绸衣,恰似幽冥里一抹魅影,那双眼睛虽然美丽,却也是留给墓地最后微弱苍白的光亮。
“拿起你的刀~”
“这是在哪里?”小孩问。
“幽冥之地,无望之墟……”
一声巨兽的咆哮在黑暗里回想,小孩心慌地往后慢慢退却,却触到身后光滑的曲形墙壁,墙壁上的黏液发出腥臭的味道,顽固地附着在他的后背。
“厮杀开始了,”女人缓缓开口道,“这是我们的领地,我们要扞卫我们的领地,我们还要争取更多的领地,我们要将闯入我们领地的一切都厮杀干净,否则我们只会被反杀~”
小孩拿起冥魂之刀,他身影摇晃着,不断地劈砍闯入边境的妖怪野兽,在无数的砍伐厮杀中,那幼小的身影逐渐拉长,踉跄凌乱的步伐逐渐变得敏捷,刀光卷起的血影中,映照着少年空洞的眼神,以及妖兽纷飞四溅的肉沫碎骨。
厮杀让他感到焦躁狂暴,血雨如同洪水倒灌时,又让他染上了难以言喻的凄苦心情。
等厮杀完后,他和白莲女人坐在血泊浸染的兽堆里,他感到心空虚至极,比深处的这片黑暗还要黑还要深不见底。
他问了白莲很多遍,是否这里便是他们的全部世界,白莲将他搂到怀里道:“是的,这里是我们全部的世界,我们生于黑暗,挣扎于黑暗,也将终结于黑暗。”
于是他疲倦地松开冥魂刀,从坐着的高高兽骨上坠落,像鸟儿坠入自由,他一路下坠,直到坠入兽液和血水汇聚成的血腥恶臭的汪泽之中。
无数死于冥魂刀的妖兽魂魄在他耳边尖利地厮叫,他在血海中不断下沉,突然间血海翻涌沸腾起来,呈现出耀眼鲜红的琥珀之光。
冥魂刀将他带起,从血海中冲出去的那一刻,一片闪着鲜红光泽的花瓣自他鼻尖划过,那永远只能看见白莲的黑暗虚空,被一缕淡蓝的幽光照亮,泛着泡沫污秽的血海,堆积的尸山,黏液横流的墙壁则笼罩在一片幽微的深紫幽光中。
花瓣在淡蓝的光束中旋转上升,他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光芒,那束蓝色的光芒照进他空洞的眼神,一瞬间汇聚成蓝色的眼瞳,一种清澈宁和的感觉透入他的身体,渗入他的灵魂。
他紧紧注目着旋转中悠然上飘的花瓣,余光慢慢发现他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上窄下宽的天地。
冥魂刀载着他飞上一个圆形的洞口,那束光逐渐变弱,熟悉的黑暗逐渐淹没过来,宁静慢慢从他的精神中抽离而去,烦躁空虚的感觉开始悄然入侵。
他看着那片花瓣,生出一种憧憬而又留恋的感觉,伸出惨白的手抓住了它。
极轻极柔的一股力量,仿佛水一般,浸润着他的身体,将他慢慢带离壶口。
冥魂刀下已被黑暗完全淹没,突然自那片黑暗中,无数荷叶疯长,荷叶的茎秆仿若坚韧的绿茎缠绕着他的双腿,将他猛力往下拉。
他看着手中的红色花瓣,恋恋不舍地将它松开。那片花瓣飞离洞口,洞外充满着银白柔和的光亮,他空洞的眼神又被银白的光芒填满。
这时原本紧紧缠绕他双腿的绿茎却陡然松开,荷叶在他惨白的双手上亲昵地拂过,而后顶着冥魂刀将他送出洞外。
大片新鲜的空气灌入鼻中,带着草木气息的清冽的风吹过他的周身。
月华缓缓流淌在天地之间,他的眼前是一片草木腐烂的水泽,远处是黑魆魆的连绵起伏的山岚。
他的脚旁横放着一个葫芦,葫芦口缀着系着白玉珠子的黑绳。他迷茫地捡起葫芦,这时一声低笑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背靠着一块岩石坐下,幽幽夜色,依然不掩其眼神里晶亮的光芒。
少女看见他转身的刹那,微微一愣,原本晶亮的眼神似乎被某种力量震撼倾倒,俄而那晦暗不明的神色收敛了起来,她轻笑道,“我以为这壶里放了什么东西,结果是个人吗?罢了,当是我陨灭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少女噙着笑看着他,她脚边陆续有嫩芽破土而出,然后长成一朵朵艳丽鲜红的地狱之花。
少女朝他勾了勾手,他慢慢走了过去,然后蹲下。
她看了看他在风中有些凌乱的碎发,沾染血污的衣袖,笑道:“我看不得脏东西~”于是轻轻一拂,少年身上的污秽血迹尽皆除去。
少女在月光下看着变得干净的少年后,又是微微一愣,继而又轻笑道,“原来是个俊俏的少年呢,可是为什么没有瞳仁呢~”
她说完将少年拉至身前,贴上少年的额头,淡淡的香味立即盈满于他的鼻尖,“原来你是这样长大的~”她低声笑道,“怪可怜的~”
话刚说完,少年仿佛受到香味的蛊惑,揽过她的腰间,亲吻了一下少女的唇畔,仿若蜻蜓点水一般。
“你的胆子好大啊,不过也怪我,拉着你离得这样近~”少女说完,一双纤手攀上少年的脖子,覆上他的薄唇亲吻起来。
她身上的清香仿佛带着颤人心魂的力量,少年不由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亲吻地越来越深。
“小少年~”她突然从他唇畔离开,又在他脸颊的一侧亲了一下,然后笑道,“没想到陨落前还有这种好事~”
刚说完,她脚边的彼岸花开始疯长,一路蔓延,无边无际,整个空气弥漫着浓烈的甜香。
“什么陨灭?”少年问,一股阴鸷疯狂的情绪开始在心底疯长起来。
“就是,我要消失了呀~”她盈盈笑道。
“你怎么才能不消失?!”
“我没有办法~”
“你怎么才能不消失?!”少年固执地追问道。
少女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少年想要拥抱却拥抱不了。
“你要是裂了一半的魂魄给我,我就不消失了~”
话毕,她正准备等着欣赏少年呆愣的神情,却只见少年的魂魄因撕扯而变弱的光芒。
“不用!!!”少女陡然散落成漫天的花瓣,包裹着少年的灵魂,但是他的灵魂已然散开,和行将陨灭的彼岸花瓣融合在一起。
“可恨!”
“可恨!”
地冥君看着人间的虚影来回不停地愤愤踱步。
勾魂使朝他翻了个白眼,烦躁道:“你快下了文牒,我好上去勾魂,再耽误下去,这岳小将军的魂魄就不能来地府轮回,要在人间散去了。”
地冥君转头怒怼他道:“何以天地间众神竞相陨灭,没将你个死长舌的先带走,人黑嘴毒,活该的在地府供职~”
勾魂使没好气道:“就你脸红如枣,说话自己害不害臊别人都不知道!还提神陨?若不是能神陨落,怎能轮到你这地府的冥河神走马上任当了府君?”
地冥君瞪了他一眼,讥讽道:“当初地尊做地冥君时,你好一副小人阿谀奉承的脸,现如今但是把尿撒到我头上来了~”
“我敬能人,而你却无甚本事~”
“你除了会勾魂,也是毫无用处~”
勾魂使便得意又无赖地笑了:“勾魂是个小本领,但是天上地上只我一人会,你虽做地冥君,却不知明年风水又轮到哪一路藉藉无名的小神~”
地冥君道:“真是众神陨落,秩序颠倒,好教你个趋炎附势的小鬼找到机会,溜出来蹦跶,在我这里不分尊卑!”,他说完继续看向人间虚影:“这岳鹿的魂要是能给他塞回去重生多好,年少兜鍪,英姿勃发,金戈铁马踏疆场,竟就这样被巫术了结,可恨!可恨!”
岳鹿乃梁国相府公子,母亲琼玉,性情淑均,蕙质兰心,曾为北原大将蒋为远之妻。蒋为远战死沙场,琼玉哀恸至极,腹中胎儿不慎流失。后梁相爱慕其才貌淑情,求娶为妻,生子岳鹿。岳鹿少时不爱京城繁华,偏生向往戎马倥偬生活,遂投至北原驻军。
北原长年人与妖兽混居,常人兽联动,侵扰梁国边境。
北原有五大将,第一大将拓原乃誓死杀敌,绝不服输之人,岳鹿一剑以击之;第二大将蒙巴为贪生怕死之徒,岳鹿擒而知敌情;第三大将弢烈乃性暴易骄之人,岳鹿轻辱而乱其阵脚;第四大将图恩好廉重名,岳鹿损其荣华而使之用兵失察;第五大将乌蒙爱民如子,岳鹿频扰边境使其失战机。
遂未至一年,北原兵退,百姓乐业,皆拥戴岳鹿。然北原之王,心有余恨,遂召三百巫士祭女,欲咒灭岳鹿。
咒术行进一半,发现岳鹿竟只半魂而行于人间,不禁以之为奇,而暂停巫术,欲探究竟。然岳鹿班师途中,仍觉头脑有崩裂之痛,滚至马下,失去知觉。少将军暴毙讯息随即传入京都。
勾魂使见这府君除了会说“可恨可恨”,其余啥也干不了,不禁摇摇头,直接自己一个溜身,往人间去了。
他来到人间,琼玉夫人正肝肠寸断地拉着岳鹿的手,他也不多作他想,开始施法勾魂,才刚触及岳鹿死魂,便十分惊异。
这时地冥君也从冥地上来,“你未拿到文碟就来勾魂,实在忒不符合规矩了!”
勾魂使乜了他一眼。“等你叹完,这岳鹿魂也怕散完了,你看,他现在只有半魂了~”
“怎么可能!”地冥君大为惊异,伸手一探,更是吃惊,“他竟本只有半魂!~”
勾魂使:“半魂而生于人间~”他说着看了看眼前兀自哀恸的美貌妇人,“半魂也勾了去吧,他以半魂生,大概也能以半魂转世~”
地冥君却两眼放光:“若是他另外半魂为生魂,引之渡体,岳鹿可活~”
勾魂使看着地冥君就像看着一个蠢人,“你从哪找另外半魂?~”说完便将岳鹿魂魄勾了去,带往冥府,通判悻悻地跟在后面,他是天上地下官威被轻视蹂躏最惨的人。
两人刚回地府,正打算带着岳鹿的魂魄去往生井中,忽然地府的冥河骤起波涛,一团红云闯入地府,带起险恶汹涌的黑浪,瞬间击碎河岸黑黝的水壁。
地冥君和勾魂使看过去,震惊地发现那团红影裹挟着的也是半块魂魄,而那团红影更是怪异,既有神格的纯净气息,又有着地府常年浸润下的深重阴浊之气。
“这个半魂与另一个魂魄融合到一起了~”勾魂使若有所思地道。
“另一个魂魄似乎是堕落的邪神~”府君道。
两个人刚说完,突然岳鹿的魂魄光芒大胜,同时红影中的魂魄溃散开来,被岳鹿的魂魄以极其霸道的方式强制吸收,岳鹿的魂魄明亮炽烈,而那半片魂魄阴暗冷厉,很快便在强光中,失去全部力量,成为岳鹿魂魄的一部分,而后新的魂魄挣脱勾魂使者,欲往人间而去。
勾魂使道:“河老儿,快将岳鹿的魂魄带下来!”
地冥君本欲将岳鹿带下来,但是勾魂使者不尊自己为府君,便赌起气来,“岳鹿凭着自己本事还魂,我又何必带他下来!”
勾魂使气结,“若是众神还在,看你还敢这般玩忽职守?!”勾魂使说完,划过手中的长杖弯镰,地府瞬间浊气大盛,无数小鬼从浊气中疯狂地尖叫厉啸,扑向岳鹿的魂魄,正当小鬼撕咬着岳鹿的魂魄欲将他拖回冥府时,一直悬停在旁边的红色魂魄乍然化作纷纷花雨,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小鬼按入地下,激起旋转震颤的扬灰,而后岳鹿的魂魄转瞬消失,那红色魂魄化作的花雨溅入灰尘中,真的便如雨水般消失不见了。
“你个河老儿,死魂复生便是你当府君的心愿吗?”
地冥君只管坐到椅子上无赖道:“我就是看你添堵,我也就想让岳鹿复活~”
“刚才那红魂是哪个邪神陨落吗?”勾魂使突然转了话题道。
“好像是……陨落之神,魂魄会直接消散掉……”地冥君道,他说完两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现出无可奈何的寂寞神情。
终究留下的神越来越少了。
地冥君将邪神陨落处的灰尘收集起来,对勾魂使道:“她刚才捆缚的半魂怕是个妖鬼的魂灵,不知是否是二者缠斗中丧命的~”
他方才说完,那些灰尘自他手中之瓶飞出,等地冥君和勾魂使追出去时,一场好风,纷纷扬扬,魂灵也好,灰尘也罢,全被吹得一干二净,于是又一个神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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