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时下班有人接你吗?”老民警突然问道。
林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人能接我一辈子。”
老民警沉默了下来。
“他打了我,我扇了他,我们各自接受各自该受的处分就好~”
林深道。
事情结束后,已是深夜,林深站在派出所门口,正想着打车,那个男人紧接着从她身后的派出所大门走出来。
两人目光对恃着,如同豪猪对恃幼狼,一个亮出全身的刺,一个试图用眼神传递先前同样的信息,你想玩命儿吗?
但各自真正的攻击性实在有待商榷。
“婊子!”
“道歉~”林深声音不大,却语气冷狠,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豪猪。
皮鞋的声音在夜空里哒哒地响着。豪猪不自在地转开眼睛,装作看向来人。
“道歉~”林深盯着他继续道。
脚步声在林深身边停下,她终于偏过头去看来人,却意外地发现是凌峰,方才眼神里的凶狠顷刻间消失了,变得茫然而怔愣,又在片刻间变成尴尬和困窘,偏过头去。
豪猪趁机加快脚步要离开,身后一句冰凉的“道歉~”,却是来自凌峰。
“你道我句爷爷啊!”豪猪嚣张地道。
凌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一拳挥到他脸上。那半边脸本已经被林深扇肿了,此刻格外吃痛。
他下意识捂住脸,又被狂风暴雨般的拳头砸到地上,竟毫无招架之力,“警察嘞!有人打人啦~ ”他护住脑袋,在地上嚎道。
凌峰抿着唇,往豪猪身上不断招呼着拳头。他的脸色沉得恰如笼罩他们的黑夜,一双眼睛此刻深如幽潭
等豪猪挨了好一顿拳打脚踢后,之前负责记录的小民警才姗姗来迟,一脸灿烂地笑着道:“哎呦,怎么打人了呀?”
凌峰拉着林深,却是立在旁边不说话,简直乖乖等着制裁的样子。
豪猪从地上爬起来,“警察同事,他竟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打人,你们可不能绕了他!”
“丽滨区不也是我们眼皮子底下~”小民警继续笑着,丽滨区就是林深饭店所在的区。
小民警用手指了指豪猪,“记住,在哪打人都是犯法的!”,然后又拍了拍凌峰,“打人是不对的~”
凌峰点点头,然后拉着林深的手,到了路边的车上。林深选择坐到车子后座,而不是副驾驶。
两人一路都沉默着。凌峰从车子的后视镜看见林深偏过脑袋,整个身子都窝向车门,蜷缩在一起。
打架时的激愤感觉过去后,心惊和后怕的感觉又慢慢占据她的身体。
而这种经历又勾起另一个久远的不快回忆。
“我让你这样弹!你就这样弹!”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弹很僵化吗?必须这个强度,必须这个弱度。如果有这么死板的规定,干脆给每个琴谱配个技术手册指南好了!”
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教授看着她怒道:“要么听我的!要么滚蛋!我该怎么教还要费口舌跟你解释半天吗……”
啪地一声!
教授愣了~
林深几乎使尽全力,往教授脸上打去。
之后就是荒唐的四十多岁的教授和十多岁的小姑娘扭打到一起的画面,一个想用巴掌想用拳头,另一个却抱住那拳头咬了下去。
父亲听到琴室里面哗啦哐当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叫骂声,赶紧冲了过去。
打开门却见女儿头发凌乱,一旁的脸颊肿得老高,而她嘴下死死咬住的胳膊已经流出血来。
教授被咬的痛苦不堪,一边大叫着,一边猛砸林深的头,试图摆脱林深的牙齿。
“快把这条狗给我弄走!”教授朝父亲大吼。
父亲一个拳头砸到他下巴上,他踉跄着后退,也算从“狗牙”里逃脱了。
“日了狗了!你们这对穷父女!一辈子的下贱人!还想学音乐!就你们这素质!配学音乐?!你们卖一百套房子都学不成音乐!蠢笨!天赋极差!还自以为是!我发了善心教你,倒教了狗了!”
林深朝他呸了口唾沫。
于是教授彻底被激怒了,“只要我刑广栋活着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进音乐学院的大门!”
林深又呸了口唾沫。
“滚!从这里滚出去!”刑广栋几乎嚎破了嗓子。
林深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车子已经到了林海小区,凌峰停车后,拉开车门,却见林深目光昏暗,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走吧~”凌峰轻声道。
林深点点头,下了车。
两人并肩走在柏油路上,一切都静悄悄的,唯有风偶尔吹过叶子时的沙沙声。
“谢谢~”林深道。
凌峰顿住了脚步,低头看着林深。林深迎上他温润的眉眼,不禁想到他刚才抿着唇揍人时骇人的气势。
君子冲冠一怒,也是极可怕的。
“还疼吗?”凌峰问道,然后伸出拇指,在她眼角的青淤上摩挲了一下。
那手指靠近的时候,林深心里便紧张起来,又不由得泛起些甜蜜,只是等到那手触碰到她时,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于是凌峰触电般将手指立刻缩回去。
“小鱼跟你说得吗?”林深问。
“嗯,她很担心你,问我和大春能不能去接你~”
唉,林深心里叹气,还以为是你自己跑来接我。
“今天没人来帮我,就她一个,还挨了一脚~”
“以后你上下班,我送你吧~”
“不用~”
“没事的~”
“真的不用,太麻烦了~”林深道。
弱者激起同情后,也许一个星期一个月能得些关注照顾,可是两个月,半年,一年后呢。
一旦这种关怀撤去,反而伤了彼此的感情。
“我不嫌麻烦~”凌峰道,表情异常的认真。
“有人若要报复我,便有一千种报复的法子。我最怕的是,活在怕被报复的恐惧中~”
“我不嫌麻烦~”凌峰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真不用麻烦~”林深微笑道,她也很坚定,然后继续往前走,凌峰跟上。
等到两人回了公寓,发现于大春和小鱼在客厅等着。
小鱼一见到林深,就激动地跑上前来,“林深你没事吧?那个狗日的仙人板板!砍脑壳的!摆马路的!筛车子滚滚的!出门要被车撞死的!窝尿淹马桶死的!……”
“好了,收!”林深把手指堵到小鱼嘴上,然后哭笑不得的道,“我脑子里实在承载不了这么多酷刑…”
“我真是越想越气愤!那个狗日的,你不给联系方式,就当着那么多人羞辱你,还打人,这是什么个贱人!他妈生他的时候,他一定掉粪坑了!这么个烂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臭的贱的!”
小鱼骂着骂着,竟然骂哭了,她其实自己也受了很大的惊,此刻有些缓过来,开始忍不住哭了。
于大春赶紧拿纸给她擦泪,劝慰起来。
林深坐到椅子上,肩背有些坍塌,她耗了这么多精力,现在感觉很疲惫了。
“先休息吧~”凌峰看着她道。
林深点点头,直接回了房间,倒头睡下。
第二天林深醒来,摸来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了好几个父亲的未接电话。
她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小鱼,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回了电话:“老爹?”
“你现在在哪?”
“我租住的公寓~”
“我在你楼下~”
“嗯?!!!”
林深探头,从客厅的窗户往下看,老爹申长正正倚着一棵桂花树给他打电话。
“五分钟!”
林深草草收拾了下头发,换了衣服,就着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便奔下了楼。
还没到跟前,便觉向来严肃的父亲,那脸上的肌肉崩得更紧了,眼睛甚至有几分猩红。
父亲看到她眼角和嘴边的青於,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将林深拉了过来,抱在怀里。
“老爹,你怎么突然来了?”
“你在饭店打架都成新闻头条了,我能不知道?”
“新闻头条???”
林深从父亲怀里钻出来,看着他。
林深以往为了专心练琴,手机没有装任何的社交和娱乐软件,父亲将自己的手机给他看。
于是林深便看到了饭店监控拍下来的冲突全过程。
视频下面激愤的评论声一片:
“大庭广众之下也敢打人,太过分了!”
“这种男人一看就是暴发户,钱有了,素质跟不上!”
“我患了做女孩恐惧症!”
“看女孩子也是不要命了的样子,其实这样也好危险~”
还有一条评论,下面竟又有几百条跟评。
“打扮成婊子样,却不愿意被当作婊子~下头女~”
下面一条高赞跟评,“还是你磊落啊,嘴巴吃了屎,还张着嘴让别人知道你吃了屎~”
以及模仿文笔,“还是你磊落啊,不仅爱贩剑,还要让警察叔叔看见你贩剑~”
“还是你磊落啊,不仅爱吃虾头,还宣称要汇聚了各种重金属和屎尿脏污的虾头~”
林深抬头看父亲,“这不是脸都打了马赛克了吗?你认出我?”
“很难吗?”父亲问。
“抱歉,上次我才答应遇事想想更冷静妥帖的办法~”
“还疼吗?”父亲问。
林深摇摇头。
“这个工作辞了吧,有时还要上晚班……”
“所以,老爹,以后一入夜,我就把自己锁家门里是吗?”
父亲叹了口气,然后坐在桂花树旁的椅子上。
“工作感觉怎么样,还觉得新鲜着吗?”
沉默一会儿后,林深道:“还好,没有多大热情,没有太多厌恶……”
“绝大多数人就是怀着这种感觉工作,过完了一生。还有很多人怀着对工作的厌恶过完了一生,享受自己工作的少之又少……”
“享受的那批人真幸运~”
“即便是自己喜欢的事,想要做好,也要在中间的过程中做非常多的不喜欢的事……”
“忍不住了,忍不住了,老爹肯定又要回到钢琴上了~”林深调侃道。
“不是钢琴,所有的事情都一样。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指望你立刻明白怕不太可能。我也不知道你打算在未来要尝试多少种生活,也许等你尝试完了,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流逝完了……”
“那些终其一生也不敢换的人不是更可怜?”林深看着父亲认真道。
“你说得对。那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你从此刻起要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即便你知道90%的可能,它的结果很坏,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结果很坏的时候,你要是后悔了,埋怨了,你就输了……”
“我知道的,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钢琴当成我需要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紧张到神经质的地步~~”
“你是觉得掌控不了了,想逃避了~”
“你这么说我就想到那句逃避不可耻,但有用了~”林深爽朗地大笑着。
父亲看她笑得开心的样子,心里的阴霾扫除些许,“好了,看你没事就好,我回学校上班了~”
“老爹!”林深喊道,申长正回过头来,“我去练钢琴,我们一块儿走一段路~”
申长正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不是不弹琴了?”
“现在这只是一项爱好~”林深挽着他的胳膊笑道。
申长正陪着她步行到琴行,看见女儿进了琴行,方才折回林海公寓,开车去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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