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何映莲偏爱翟天宝,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帮着开脱。
“不应该啊,”她望着那幅半成的画喃喃自语,“画得这么僵,跟被人下降头似的。”
陈墨竹也跟着连连摇头。
“是吧?前后不像是一个人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以前有光,现在就是鱼眼珠子,”他不住地挠头,看起来也苦恼至极,“不过她今儿可能确实不在状态,我问进度的时候,她就说画得不行。我还以为她是谦虚来着,没想到是实话。”
两人面面相觑,都一筹莫展。
“会不会是低谷期?”何映莲总算找了个理由,“我也有那种死活写不出一个字的时候。”
陈墨竹眉间的皱纹更深了:“能别再吓唬我了吗?本来我这人手就吃紧,好不容易来个能用的,啪,掉链子了。嗨,这都什么事啊你说?”
“组里找个跟她风格近似的,先把活接过来吧,总不能一堆人等着她恢复状态。”
虽然知道这建议合情合理,但陈墨竹仍旧犯难:“唉,是这么个理,可水月从头到尾是她一手包办的,现在要从她手里抢过来,她得多难受啊。”
创作者往往将自己的心血看得无比重要,也极为痛恨劳动成果被抢夺。
可现代化企业,讲究的是效率和稳定性,哪怕天赋过人如翟天宝,也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为了保证成品的艺术性,拖累整个项目的进度,这后果谁能担得起?
陈墨竹自然无法回避这个事实,所以,尽管他很清楚这么做会伤害翟天宝的情绪,却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她索要绘图文件。
而翟天宝的反应,和陈墨竹预料的截然相反。
一听说要交出画稿,她并没有表现出很激烈的情绪,只在短暂的沉默后,直白地问道:“是不是我画得太差,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陈墨竹听得出她情绪低落,但她这回掉链子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搬出好不容易编出的说辞,安慰她只是磨合没到位,假以时日,效果想必要好很多。
翟天宝不傻,自然能听出这不过是个不得已的借口。
可她能怪陈墨竹不考虑她的心情吗?
平心而论,极力争取到机会让她参与项目,把她从云想那个坑里拽出来,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信任,陈墨竹的做法挑不出毛病。
反观她自己,因为私事影响工作,还连累得人家主美帮她善后,真是既矫情,又没用……
巨大的羞耻心和自卑感涌上心头,翟天宝止不住地焦虑起来。
她哪还有时间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自怜自伤的情绪里?得振作啊!
但陈墨竹认定她发挥失常的根本原因是这段时间都绷得太紧,必须休息,所以在拿到画稿文件后,不管她怎么请求,他始终没给她布置一点任务,只让她放空一段时间,最快也要到明天才有活给她。
然而他的一番好意,却加剧了翟天宝的恐慌——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被优化的悬崖边上……
在许久不曾经历的重压之下,她强迫自己拿起画笔。
画吧,画什么都好,只有绘画,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从这惊惧的牢笼中解脱出来……
第一笔仍旧是滞涩的。
以往信手拈来的流畅线条,此时仿佛彻底抛弃了她,空白的屏幕上,只留下一道僵直的线。
艰难地按捺住想要放弃的念头,翟天宝深深吸了几口气,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不是没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尤其是刚开始学画的时候,她经常拿着画笔,却不知该画什么。
而她的启蒙老师严家礼会耐心地引导她,随手画出一条线,一个圆,然后问她“这像什么”。
翟天宝望着屏幕上那道干巴巴的直线出神。
像什么?
像百年老树的树干上,一道深深的刻痕。
顺着想象,她将这条线补完成一棵遒劲的老松,又顺手在周围画上险峻的山崖和奔流的瀑布。
正是她想象中,水月和羿阳所在的昆吾山的样貌。
那这棵树又是如何长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
是了,是水月亲手种下的。
可她埋下的并非种子,而是一块漆黑的石头——
“若是山神大人知我心诚,就让这石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吧。”
狐人少女扬起脸,面对掌管这片坚吾山的山神羿阳露出明媚而狡黠的笑容。
而向来以古板着称的山神竟红了脸,只得佯装愤怒地转过身,低声呵斥道:“胡闹!”
直到夜半无人时,埋着石头的地方,一棵新芽破土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
等等!
翟天宝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这才明白,杜锦屏设计这段剧情的用意!
并非要展示羿阳的神力,而是他愿意为了实现水月的心愿,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
原来从那时起,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对这个天真的精灵动了心!
可想到这里,一段令人尴尬得脚趾抠地的回忆突然复活并且开始攻击她。
第一次读到这段剧情的时候,她问了杜锦屏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这个羿阳明明能做到也真这么干了,干嘛非要怼水月一句?有毛病吗?”
难怪当时杜锦屏直接尬住,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干笑着告诉她:“你就当这是一种特殊的呈现方式好了。”
感谢小伙伴不嫌弃她的愚蠢。翟天宝知耻而后勇,决定用画笔纠正自己犯过的错。
她选择的场景是这个故事的尾声:为了净化被怨念之力污染的坚吾山,解除厄运之神施加于羿阳的诅咒,水月以身为引,激发出潜藏在山中的至纯灵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重获新生的羿阳找到趋于寂灭的她时,向来骄傲的精灵,才流露出一点克制到似是而非的爱意。
“坚吾山,就交给你啦,”她的身体渐渐变成点点萤火,眷恋地萦绕着羿阳,“只是说好要一起再看一次日升月落,看来我要食言了……”
“啪。”
一滴眼泪落在数位板上。
翟天宝停下笔,这才发现脸上满是泪痕。
久违地,她全情投入到故事中,被这对爱侣最终的别离深深打动。
她画得过于投入,以至于身后的陈墨竹不过说了声“卧槽”,就吓了她好大一跳。
更令她慌乱的是,顾参商就站在陈墨竹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眉头紧锁。
翟天宝赶忙擦干眼泪,勉强笑着:“竹子哥,顾总,你们都在啊。”
陈墨竹却连答话都顾不上了,而是紧紧地抓着顾参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现在还来得及给这画面加到最终的动画演出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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