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芬芳完全不见,灵力的暗潮汹涌涤荡人与人之间。
眼前是个带着疲惫姿态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胡子拉碴又穿着华贵;明明是个强者,透露出的气息却是老态龙钟。
他完全略过了周围人,仔仔细细的打量我,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里闪过些许光芒。
我不动声色的调动起全身灵力,将所有底牌尽数攥在手中,只要他漏出一丝杀意,我便调尽一切,想办法将他重创再逃之夭夭。
九重天的神君——游书旭。
实力尤在破命十觉之上的顶尖强者。
只是我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一身神君装束,头戴金顶手持斩无剑立于巍峨九重天前。率领泱泱九重天灵师们,中气十足地呵斥我这个妖女,不顾天下百姓不顾大局。
他周身的将士齐齐呼应,他在大军前恍如一座高山,那般光芒万丈的模样让我记忆犹新,完全不似今天这般狼狈颓然。
能找上来,想必也是记得前世。
“神君殿下日理万机,怎么还有闲心出门游走?”我张口道。
对付游书旭此人,用那副冷静的面孔就不合适了。
当你是位讲理之人时,他会带入指导长者的身份,用尽他的口舌来规劝指导你,我可最讨厌别人对我如此说教了。
树荫交错间,点点阳光穿下,游书旭背对光芒那冉冉升起的光点从我的视角看去,正正好在他的脑后。
下意识地,我眯起眼移开目光。
只见他蠕动了一下嘴唇,与游子卿一般的双眸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如若游子卿并非保持在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那他老去后,是不是眉眼也会如眼前的游书旭一样?
这双……几乎不会被时光磨损的如星河灿烂的眉眼。
他不说话,我觉得厌烦:“怎么?莫不是九重天已经垂危到神君大人可以闲逛的地步了?哦~也是啊,九重天统治力早已不在,神君大人闲逛闲逛也不是不可呢。”
莫名其妙,真的是……我果然是最讨厌别人当沉默乌龟的。
有话想说偏生故作高深莫测,若说对方听不懂便也罢了,但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儿。
还不如干脆打一场来得干脆。
游书旭还是看着我
这样的凝视让我有些膈应,嘴上便是更加不饶人:“被我说中了?想来神君大人也是心里不好受,眼睁睁瞧着自己的统治被覆灭滋味如何?你的规矩束缚得住人,也束缚不了人心……”
话语牵扯很不切实际,更多的内容只是我找不到话拼凑的。
我知道九重天的倾覆有蹊跷,但现在我了解太少,寻不到逻辑来琢磨清楚蹊跷在何处。
他咳了一下,似乎在解释:“我不在乎什么统治也不在乎什么大权在握,我只是希望这个天下太平而已啊。两万年前世界动荡…加上这些年这些宗门乱斗,真的死了太多人了。”
可是死再多的人,永恒之塔的史书上也只会是一串数字而已。
我听着他的感慨觉得可笑,灵师统治的世界可不从来都是如此?从前朝无道皇朝开始,直至今日数百万年的历史中,哪个时代都不是普通人的时代。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的代价就是所有的灵师被层层血脉出身桎梏。
粗暴将每一人以天赋血脉出身分为三六九等,为其安排一生的轨迹,削去头尖拔掉翅膀剁掉棱角,将人人都打磨成圆滑可以塞进家族机械的齿轮,让齿轮奉献一生。
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有股毅然决然,像是在托孤一样,我生怕他接下来如同我好友般冒出一句,“我看你骨骼惊奇不如来跟我一起统一天下吧。”
林间起了风,地上的沙泥头顶的树叶随风摇曳,卷起的片点泥沙越过我的鞋尖,翻滚几圈后随风停而归于平静。
我不说话。
良久后,游书旭问道。
“仪安尊者啊,你说这样的乱世真的好吗?”
更大的风猛地刮来,耳旁的树枝咔吧一声折断一枝,顺着风的力量哗啦啦往后掉,连带着一串藤条遭了殃。
他的话语混在风与树的沙啦作响声中竟然格外清晰。
我莫名感觉这句话重达万钧。
前面他或许在感慨在陈述,这句话却是加了分量说了出来,在我的心头狠狠的颤了一下。
这个乱世好吗?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大肆接触过现今的世界,仅在小镇里道听途说。
但是这个乱世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不管是不是乱世,快活的永远都是那些宗派的掌权者们,不快活的永远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普通灵师。
我无比清晰地知道,顶层的灵师们,是个怎样稳定的群体。
“好不好不一样都得活着?”我答道。
世间生灵,除开那群掌权者们,谁人不是在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愿望苦苦挣扎着?
他轻叹,似乎在惋惜又似乎松了口气。
面对他寓意不明的态度,我忍不住打起嘀咕,游书旭到底在干什么?两万年乱世给他刺激傻了?
可破命十觉之上的强者,心性真会如此脆弱?
他指了指旁边能对坐的光秃秃的石头,问道:“坐下来谈谈?”怕我不同意,他又补充说着,“我想和你说一说关于游子卿的事。”
我权衡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游书旭是个好人,正直,会为天下苍生考虑。
虽算是我的仇家,但确实无法让我昧着良心骂他。
只见他起手抬了一个传音结界,坐下直奔主题道:“游子卿此子,不知仪安尊者了解多少?”
从他口中听见游子卿的大名倒是让我有几分错愕,前世的经历里,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游子卿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起游书旭口中的游子卿时,都是一口一个卿哥儿。
虽然他也一样会被叫君哥儿,可从他当时黯然的语气来看,应该是不如游子卿来得亲昵。
这是要听我聊游子卿?
我扶了扶袖子,用外人口中标准的批判来回他:“游子卿阴险狠毒,最擅长用一张温和儒雅的脸庞来骗人,野心勃勃,目无尊卑礼法,生性残暴变态,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只是这些批判在我看来没有一处是落在点子上。
游子卿狠毒不假,但并不阴险,反而格外高调大胆。再说用温和儒雅的面庞骗人,完全是无稽之谈,九重天的权高位重的灵师们,谁不会用一张温和儒雅的脸来骗人?野心勃勃倒是真的,目无尊卑礼法生性残暴变态更像是人们对于他所修行的术法的偏见。
恶人……
于天道,于九重天,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吧
接下来这个人不会要和我说,你既然都知道想必也知道他在哄骗你云云吧?
如果是,那还真是滑稽至极。
“看来,仪安尊者还是不够了解他啊……”他感叹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从他眼里看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游子卿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选错了路。”
“?”
这人,不是疯了?
“你真是游书旭?”莫不是什么相貌相仿之人假扮的吧?我的眼眸一点点锐利起来。
我从不否认,游子卿不是一个好人。
只是……就连被他捧在掌心呵护宠爱着的我都如此认为,旁人眼中的他,更不会与好人搭边了。
只见眼前人闭了闭眼,好像在回忆什么:“他有着他的追求,哪怕与苍生大道相悖,也不失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但对于我这个做父亲来说,他是被我的错误逼上绝路的好孩子。”
我心里冷笑一声。
整整三世,还不够他弥补错误的吗?现在在我面前感叹这些有什么用?
“卿哥儿对你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是个恶人?”他真挚地问我,让我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位模样威严的神君,果然还是只适合绷着脸说教,如此真挚慈祥的模样看上去反而像是……
我答曰:“如实回答罢了。”
他是不是坏人,与我爱不爱他并没有关系,他再怎么是个恶人,也对我给予了他的全部温柔与呵护。
“难不成堂堂神君陛下想听我谈论儿女情长?”
我只是随口反问,倒是没有想到游书旭会真的点点头,他慈祥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此番前来,一是瞧瞧你这个前世搅得九重天天翻地覆的妖女小时候是何等模样,二是想听听你怎么看待卿哥儿。”
你的慈祥真的看得人瘆得慌。我忍不住心中吐槽道。
吐槽之余,我也顺着他的话语,思考游子卿对我是什么样的人?
仔细一想,这个问题倒是问的极好。
“那你问错了,游书旭,我与你本就是立场完全不同的人,我会把我的想法暴露在你面前吗?”我道。
“没事,我可以把卿哥儿在我眼里的样子说出来。”他的眉眼平稳了下来,也不管我想不想听,自顾自的说起来
“卿哥儿小时候可胆小了,看见我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父亲……”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当时我想着,他还太小,必然离不开母亲,就没有将他带在身边抚养。若是我知道……”
“停一下,你在这说的这些,我并不想知道。”
游子卿的过往我早在生死门后便看过 如今听着游书旭的描述我只觉得发笑。
以游子卿的桀骜,并不需要我的可怜,或者说,他并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可怜他的过去。
他将过去堂堂正正摆在面前,不刻意去张扬亦不刻意去掩藏。无论旁人如何说道都一笑了之。
这种对于既定事实坦然处置态度……
用我粗浅的判断来看,他眼中的世界其实只有当下与未来。
游书旭被我打断也不尴尬,只是将眼泪抹去,眼里的情绪让我摸不着头脑。这个神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除了悲伤后悔之外读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要硬说还有惋惜在里面。
这我理解,一个出色的儿子因为自己疏忽毁了,还成了心腹大患,换我我也后悔我也惋惜。
但是我总觉得他流露出的情绪似乎和我理解的不一样,这种悲伤不太像是父亲哭儿子的遭遇。
他总不会是惋惜帝云兮吧?
害!到底还是我的微表情学得不到位,不像游子卿只需简单一扫便能将此人的情绪诉求摸得大差不差。
往前两世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学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修炼谋划与逃亡三者成为我生活的主基调,再者,我从未将自己置于世家大族的环境氛围中,自然没有必要去学习。
“卿哥儿临死前曾求过我一件事,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件事和这个秘密全都关于你,我也是在两万年前才知道,他这一世在忙些什么。”
我挑挑眉。
临死?他真的死了吗?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他在赎罪,为你赎罪。”
有意思。
“若是关于游子卿最初接触我的目的便不用提了,我前世能做到死得那么干净利落,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游子卿曾对我做过什么吧?”
我说着,仔细熟练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那埋怨流露出来。
他继续问道:“那他对你做了什么呢?”
一下子,我原本被慢慢放下的警戒心顿时勾了起来。
对上他颓然又悲伤的眸子,我一笑说道“做了什么?无非就是在我出生时给我灵魂里注入了一丝无道之力,而这一丝无道之力成了我后续逃亡的开始。况且……在他喜欢我把我宠在心尖尖上之前,他对我可是纯粹的利用关系。”
这种事情,他本就知道,我也没必要瞒着。
同样我也看得透彻,当年初遇他的我不过五岁,一个毛丫头而已,再怎么一见钟情都不可能第一眼喜欢上我。
那么他早年对我那么好,必定是想在我身上图谋什么。
后来我也知道了,当时他馋我的天赋和我将来会长开身子。
闻言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如同那已经沉下的夕阳,薄暮冥冥的。
“顾……你不懂。”他顿了顿,想唤我名字又直接打住:“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语气却是十分沉重。
我一听便佯装起不服气的样子,语气也开始阴阳怪气:“哦?那在下就洗耳恭听,不知神君大人有何指教?”
他反而不肯细说了,只是含含糊糊的“你这样不懂,对你来说倒是一种解脱。”
游书旭啊,老谜语人了。
还能有什么是我不懂的呢?是游子卿的作恶多端?亦或者是他的算计谋划?
后来游书旭神神叨叨了什么我便没有仔细听下去,阳光的缝隙将将好落入我的面前,迎着这份初晨的温暖,脑子里昏昏琅琅已经云游神外了。
我想到以前,有一次赶上一个大集会,游子卿在街上瞧见一个花灯,那花灯是对对子的彩头。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他只能算中上,他想把那个花灯送给我,便努力了整整一周,赶在集会结束的最后一天赢下了那个花灯。
我当时在干嘛呢?好像在励志把集会见过的美食全部吃一遍,浑然没有在意游子卿每天在干什么,等到花灯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买来的,气得他当天晚上用点心当诱饵逼着我修炼了一个时辰。
“仪安尊者,你可以不信我 但是我觉得啊,你既然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只要把事情往深了想,总能体会他的意思……”他说得很轻,却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我本想……和你聊天聊聊游子卿,你若是猜到我便点明,若是完全不知,我便瞒住。我开始以为你是不知道的,只是你的样子,不太像是一无所知,但是又没有任何猜测……”
有趣的很,走个神还给他走出想法来了。
不过他让我想想他刚才说的话,他说了什么?
我低头沉思了起来
周围窸窸窣窣的过了良久
只听耳旁传来这个男人昏沉的声音:“若只是无道之力和最初利用的心思,卿哥儿他又何必用三世来偿还。”
我猛的看向游书旭,却瞧见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他迎着朝阳迈着黄昏的步子,黑金的长衫随远去的步伐摇曳。
不知为何我突然清晰的认识到,这个世界,与我接触的,不一样。
那么……游子卿当初,做了什么?
而游书旭又是以什么立场什么目的,特地千里迢迢而来,与我说上这么几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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