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童正在房里等的着急。
以往公子无论出外游玩,还是与文人雅士吟诗作对,都是早去早回,从未有过一整天都不见人的情况。
眼看晚饭已凉,月色阑珊,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搓手皱眉来回踱了无数趟,也未见自家公子的人影,这让他顿觉不妙,于是壮着胆子出了客房,就欲下楼查看。
不过,还未等他下楼,就听楼下一阵聒噪,伸头望去,就见胖掌柜怒目横眉,引着一众佩刀家丁,将一矫健游僧团团围住,正要仗势行凶。这让他不由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往下走,躲在楼梯角小心翼翼的听起了动静。
胖掌柜见张君瑞一脸淡然,突然发问,不由一惊,下意识的打量着他身上长短不一的青色短打僧衣,竹斗笠百纳鞋,还有那湿漉漉的披肩长发,心中愈发好奇。
他摆手让众家丁退开了些,这才忙不迭的又换上一脸谄笑,凑到张君瑞身前,好奇的问道:“张相公教训的是,方才是在下鲁莽了!”
“但在下还是想不明白,相公入寺转圜,与这锦衣换僧袍又有何关系?”
琴童一听,心中不由一颤,暗道不好,想下楼迎接公子,但看对方人多势众,也是不敢走近,只是远远看着,不由的攥紧了小拳头。
张君瑞瞪了胖掌柜一眼,却折扇一摆,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真是好笑!”
“小生我本以为,掌柜你好歹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却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钝,连这都看不明白!”
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胖掌柜,在他肥嘟嘟的肩膀上拍了拍,脸色一冷,朗声问道:“我且问你,昨日搅闹客寓的红娘,是何许人也?”
他问的突然,使得胖掌柜根本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眼看张君瑞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自己,于是连忙躲开目光,姗姗答道:“那丫头昨日已然自报家门,不就是我那堂弟郑恒中表联姻,没行礼的妻子——崔相国的千金莺莺小姐的贴身丫鬟么?”
“若没这层关系,哼,我早将她当场处置了,还能容她在此胡闹?”
“既然她是堂堂相府小姐的贴身丫鬟,自然知书达理,却为何敢当街撒泼,跑到河中府首屈一指的状元坊客寓,当着众人的面,明目张胆将污水泼到价值不菲的影壁画卷上呢?”
“难道,她就不怕给相府招黑,辱没门庭么?”
“按理说,越是大家闺秀的身边人,做事越是小心谨慎,丝毫不敢给主人招惹哪怕一丝是非,你说是也不是?”
张君瑞折扇轻摇,淡然一笑,目不斜视,冷冷问道。
他这一问不要紧,不但是胖掌柜和众家丁,就连楼梯拐角提心吊胆的琴童,都不由的吃了一惊。
张君瑞见众人一脸惊愕,眉头紧皱,轻笑一声,说了句:“好好想……”,便自顾自的走到影壁前,兴致颇高的欣赏起自己那幅神女赏荷图来。
就见画中女子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眉眼含笑,在月光照拂下愈发的清丽脱俗,风姿旖旎。再加上荷花游鲤的映衬,愈发的明艳动人,渐渐与自己心中莺莺小姐的样子完美重合,再也分不开了。
唉,怪不得红娘见我画壁后,对我很是戒备,却原来,她以为我是觊觎她家小姐姿容,招摇过市的采花大盗……
看来,若是想让她做我传情送简的牵线红娘,还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啊!
张君瑞不由心中想道。
胖掌柜见张君瑞闲庭信步,不再理会众人,居然自顾自的欣赏起画卷来,顿时心中愈发好奇,沉默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她昨日是受了老夫人和莺莺小姐指派,故意来小店找茬?”
他这一问不要紧,不但是身后的众家丁,就连楼梯角探头探脑张望的琴童,都不由吃了一惊。
张君瑞见鱼已上钩,这才回过身来,望着一脸惊惧的胖掌柜,长长叹了口气,一脸作难的说道:“掌柜你只猜对了一半,真实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啊……”
“相公此话怎讲?”
胖掌柜闻言,不由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忙开口问道。
不但是他,就连他身后的家丁们,一个个也都伸长了脖子,死死的盯着张君瑞,满脸的不可思议。
“今儿一大早,小生我便梳洗打扮,按照掌柜你的嘱托,前往普救寺转圜谈和。一路兜兜转转,行至寺前,恰巧遇到受法本长老嘱托,照看西厢别院的小和尚法聪,就见法聪手持白玉腰牌,正收拾行囊,牵马坠蹬,欲出门远行。小生心生疑惑,于是上前问询。”
“起初这小和尚守口如瓶,支支吾吾,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小生费了好大一通口舌,还肉疼的花费了整整五百两纹银,这才得知事情原委,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张君瑞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胖掌柜见状,心领神会,连忙差人打了一壶醇香的剑南烧春酒过来,张君瑞接过酒壶,轻轻呷了一口,这才又缓缓讲述起来。
“却原来,这小和尚远行不为别的,正是受了老夫人和莺莺小姐嘱托,前往京城去那礼部尚书府,状告掌柜你冲撞相府家眷,以下犯上,破坏中表联姻之罪哩!”
胖掌柜闻言,顿时一脸惊恐,惊叫道:“啊哟,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说什么?”
“小和尚还说,掌柜你出身寒微,陋习缠身,郑尚书虽看在远亲的份上,出资开了这家状元坊客寓,让你当掌柜。但其实却甚是担心,生怕你惹出事端,败坏门庭,毁了他一世清誉。”
“但他老人家公务繁忙,再加上路途实在遥远,鞭长莫及,无法亲自监督。于是借着老夫人与莺莺小姐扶柩回乡安葬,路过河中府之际,帮忙考验一番,也好心中有数。”
“老尚书说,如你安分守己,并结交饱学之士,洗涤性行,知礼好学便罢。如若仍我行我素,陋习不改,让尚书府蒙羞,不但要革去你掌柜之职,还要通知官府缉拿,治你的罪哩!”
张君瑞目不斜视,侃侃而谈,句句恳切,说的云淡风轻。
但这些话落在胖掌柜耳中,就仿佛平地起惊雷,吓得他刹那间面如死灰,不由咕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啊哟,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胖掌柜口中喃喃有词,忙不迭的一把抱住张君瑞的小腿,声泣泪下的哀求道:“小的我大难临头,相公乃当世高人,还望相公看在小的端茶送水,热情招待的份上,搭救与我,张相公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众家丁见状,一个个也早没了方才的凶煞,也都呼啦啦跪倒在地,和胖掌柜一起哀求起来。
张君瑞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冷笑道:呵,果然是一帮势利小人!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摩拳擦掌,要向我兴师问罪,转眼的功夫,却又让我感念尔等的热情招待?
若不是公子我机灵,估计早成刀下之鬼了吧?
哼,看我今天不好好敲你一笔,也好为迎娶我家莺莺积累些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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