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杨官屯。
刘福通率领的红巾军便驻扎此地。
十万大军漫山遍野,营帐连绵一望无尽,各色旌旗招展,幡帱幢幢数不胜数。
红巾军已在此扎营两日,除一开始与济宁元军稍稍触战外,接下来的时间都在赶制云梯冲车。
义军多为步卒,而元军几乎全员骑兵,因而这一次刘福通耐心的很,决意从元人不擅守城这一缺陷处下手,只一俟云梯与冲车制好便发动攻势。
“报——”
中军帅帐内,刘福通正与毛贵田丰陈秉等义军将领商议攻城事宜,帐外忽有士卒来报,言称夜不收捉到个疑似细作之人,此时正在大营外候见。
毛、田、陈三人对视一眼,三人皆觉有异,当前正是两军阵兵对峙之时,双方尚在克制着,但若有细作混入来倒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好,余尚不清楚济宁城内如今详情,此人来的正是时候。”
刘福通一般活跃在河南山西一带,对山东境内了解不多,因此与毛、田、陈等人解释一句后高声道:“叫他们把人押进来!”
帐外应了个喏,随后脚步声远去,又过不多时,外头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到了帐外便即停住,刘福通说一声,道:“不必通传了,直接进来。”
“喏!”
帐外有人恭敬的应下,继而帐帘被掀起,肆意的日光泼洒入来,跟着光影一暗一明间,三个人相继走了进来。
“嗯?不是两个人么?”
“怎会多了一人?”
“怎么如此?”
刘福通、田光、陈秉心头一疑,继而一惊,三人俱是明教出身,武功虽不敢说有多厉害,但自认一对招子还是雪亮的,三人都正值壮年,两只耳朵自认也是没问题的,刚才却没一人听出第三个人的脚步声来。
不好,今日打眼了!
三人俱是有些赫然,惊疑中相视一眼又各个快速避开。
最后还是刘福通咳嗽了一声强作自然的说道:“咳-说说,这细——嗯?”
他刚要讲“这细作是如何被认出,又是如何被拿下”这句话的,却猛然醒悟到:来人落脚轻忽无声,显然是内功深厚武艺高强之辈,如此人物若为细作又装作被擒,如今离着自己又是如此近之距离,若是此人悍然出手——
“唰!”
一想及此,刘福通未有犹豫猛的退后,长手一揽便自刀架上抽出长刀横在身前,同时口中沉声喝道:“两位将军,速退!”
而在刘福通想通并后退之时,毛贵、田丰与陈秉也想到了那些,三人六只大眼紧盯着帐内身前被夜不收挟持在中间的那个人,脚下却已快速的退到了刘福通身前一左一右的护着,也在同时三人的手俱已抚上腰间长剑,若那人真的暴起,两人定然出手。
“汝是何人?”
刘福通狠狠的瞪着被称作“细作”的那人,口中不客气的道:“身为高手,却隐蔽行事,阁下孤身一人入我军门,未免也太过轻视小觑世人了罢?真当我十万义军是摆设的吗?”
“不错!”
田丰也跟着道了一句,“阁下若为细作,却意失囚我军,可是要行刺刘帅不成?”
一旁的毛贵与陈秉倒是未曾多言,只是握着剑柄的手却又紧了几分,面上冷眼以视。
“呃!”
“几位首领勿须紧张,在下并非细作,来此亦并非欲行那不轨事!在下乃海外方国琉求国人,来此乃奉吾将主之令,欲与大帅联合,以取济宁元虏贼首,共击鞑子,光复中原之事!”
“至于在下,不才申时行,乃是将主麾下射雕营一员,目前忝居都头一职。”
“另外,将主修有书信一封要在下呈送,相信刘帅看过后便可确认在下身份了。”
几人一时半信半疑,方才田丰嘴角一动差些便忍不住要呵斥反驳那人,别是嘴上讲的好听心肝却黑,万一有个不察,天晓得那人下起手来会有多毒不是?
只是听完那人一番讲述之后,面上虽仍是冷漠戒备,心底却信了一分,手上仍握住剑柄将抽未抽样,口中驳道:“呵!好话倒是一串串的谁知真假?那个谁——”
田丰手一指那边两个正持刀戒备的夜不收的其中一个,道:“对,就是你!你将他的信取来。”
那夜不收领命,持刀缓缓靠近申时行,见其正伸手往怀里探去,恐其是要去取暗器毒粉之物,吓得刀子一竖对着申时行大声喝道:“住手!”
大喊的同时手中的刀子也是下意识的全力劈去,惟恐自己一人拦不下来,又向着帐外高呼:“快来人,有贼人欲——呃!”
一句话还未喊完,剩下半句却是喊不出来了,张口结舌目光震惊的望向那人。
那人不避不闪,身形不退分毫。
只是伸出了两只手。
一手自怀里取了封信,封口处漆泥完好的信函。
一手却是抬起,微屈。
玄色袖筒滑落几寸,露出其臂穿戴的轻甲,而自臂至腕,一只形状秀气的手掌上正竖起两根纤长的手指,肤色稍淡,骨节分明,而另帐内众人瞠目震骇之事也正在于此处——
那两根手指间,正稳稳的夹着夜不收全刀劈来的刀身。
须知,每一个夜不收基本都是古时职业军人中的佼佼者了,兵书《阵纪》中,也专门提到夜不归的筛选标准:“捷能飞檐走壁,而杀人放火技能奇巧异人而骇世惊俗,俱应选入中军为心为膂之用。”
夜不收常出穷边绝境窥探贼情,跋涉险阻,冒犯霜露,昼伏夜行,艰苦万状。
而能加入哨探营成为夜不收之人,无一不是精兵悍勇之辈,可就是这般,其全力劈下的一刀却被两根秀气的手指给轻轻松松的夹住了。
“嘶!”
帐内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都紧张的望向申时行,生恐其怒而出手。
只是,申时行只是轻轻将刀子推开后便松开了手指,同时递上信函,轻声说道:“劳烦这位兄弟一下!”
那夜不收早已有些发懵,闻言只是有些呆呆的接过信函来,浑浑沌沌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几时收了刀入了鞘又几时将信函上呈于田光的手中。
毕竟是带领着山东红巾军起义抗元的将领,田丰虽然也是心神恍惚,但却未曾忘记要检查一下信函。
强忍下心头震骇,田丰将信函细细的查验了好一会才确信其无有抹毒刺针等歹毒手段,方才要双手持着敬言刘福通,便听到帐外匆忙纷乱的一片嘈杂脚步声快速传来。
“大帅!大帅可在?”
帐外人停步,紧接着有人大声问话。
田丰恍然,外面的人应是被刚刚那夜不收的一嗓子招呼来的,有了这么多士卒在帐外,田丰再无忌虑,恭敬的将手中信函呈上。
刘福通也放下了心,头也不回“铿”的一下反手将长刀插回刀鞘,另一只手接过信函,与此同时转头向帐外喊了声:“尔等且先于帐外听候调用,无令不得入帐。”
帐外,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头扎红巾的义军,以刘福通的龙凤军为首的韩宋王军,此外还有江淮、齐鲁、辽海等各路兵卒,各个俱是神情紧张的执矛持枪,皆肃声严阵,以待令下。
各军卒在帐外等候,只是帐内却沉寂无声,正不耐间,忽听得帐中有人在痛快大笑。
龙凤军却听出此乃是刘福通刘帅的声音,只是却不知因何而笑,正疑惑间,便听得刘帅朗声高呼:
“好,好呀!我汉道不灭,中士复兴有望啊!我华夏义士辈出,壮哉!……”
“哈哈…讲的好啊!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人无论汉羌,皆有抗元复汉之心,驱除鞑虏,还复中原……”
“妙哉!”
“……击河东之寇,据鲁之邕水,南联百部,北袭凶顽,先生真大才也!”
众人正听得迷糊时,猛然间帐帘自内向外挑起,只见刘福通大笑着出现向着众人大手一挥,道:
“各军且复各岗,留一部人守在帐外五丈,勿令细间靠近!”
吩咐过后,也不管帐外如何转身又回了帐内,当先向着申时行抱拳笑道:“申将军,方才多有失礼,勿怪勿怪!”
申时行谦逊道:“刘帅言重,申某无妨!”
刘福通行上前来与他执手道:“申将军大量!军情势急,余便不多留将军逗留了,烦请回复贵军将主,信已尽阅,其上所言之事余尽允之,当依计行事;另请附言,此战后望能互面共叙,刘某人翘首以盼,定当扫榻以待!”
闻言,申时行自知此行任务已完成,便抱拳与他告辞,道:“刘帅放心,在下定会一一告知将主,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申某先告辞了!”
刘福通大笑道:“好,咱们便待后会了,幸甚至哉!吾等汉道永昌!!”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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