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历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长安城,政务学院。
诸侯大汉召开的如火如荼之时,大汉的太守们却被天子命令来到政务学院,进行为期七天的牢记大同理想使命的学习周活动。
而徐凡给他们选的老师,这些郡守也非常熟悉,就是已经退休了的周章,张良和陈平三人。
周章三人退休之后,就留在长安城教导各地诸侯子弟,有时候他们也会学习徐凡,去长安城各大学府和学子们上课,可以说他们的退休生活非常充实,
张强他们看到周章一个个都抱怨道:“老丞相,朝廷没有您,我等过的太艰难了。”
王道抱怨道:“上计考核的项目越来越多,现在连工匠俸禄增加也要我们管,我们管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偏偏朝廷还要精简汉吏,朝廷一精简人心都散了,这不是让他们在火上烤。”
他就差说上面神经病,弄得他们也要发神经了。
陈锐也跟着抱怨道:“朝廷对我等抓的越来越远严了,明明要我们不要乱伸手,现在又怪我等没有维护汉律的尊严,这是我等不想吗?
且不说朝廷当初制定这汉律的时候没有处罚措施,即便真有处罚措施,那也不能真罚,前两年是什么情况您是知道的,当时天下的作坊倒了一小半了,再把其他的作坊赶走,那工匠不更没有饭吃了,我等也不可能逼着人家加俸禄,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王陵抱怨道:“秦泊从不做少府令之后,就完全不理会我等的辛苦了,难道我们不想让农户过得好一点,工匠过得好一点,但天下任何事情都只能量力而为,工匠俸禄增加一倍,又要倒下多少作坊,又会有多少人没有工作。
好话,大话谁都会说,我也想要天下实行大同世界,但这是想就能实现的吗?要实实在在的做事才能实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等当然容易,但你让秦泊他自己去带几十万工匠去致富,你看看他能不能做到。”
这两年大汉的这些太守过的太艰难了,让这些郡守感到满腹委屈,现在看到周章,让他们想起了大汉的开国十年,那段时间真是大汉的黄金岁月,大汉在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十年时间把大汉的国土提升了10倍的面积。
对内经济也是不断增长,田赋提升了近一倍,税金提升了近三倍,天下太平,政通人和,说的就是那段黄金岁月,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他们把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全部讲给周章听。
周章笑道:“某知道,你们也不容易,现在危机早已经过去了,一切都恢复正常,朝廷的事情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相忍为国吧。”
对周章而言,大汉经历的这些事情,甚至不能算是事。他从懂事开始,楚国的国力就江河日下,日渐萎靡,而且看不到一丝好转的迹象。
对外屡战屡败,屡屡败于大秦,即便是组成了合纵联军,也不能改变失败的命运,对内各大贵族勾心斗角,不到10年间换了三任大王,他的故主春申君就在被激烈的内斗当中被杀害。
他是看着楚国被暴秦吞并,即便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不能改变这个局面,经历了一次亡国之痛,那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力感,对周章而言大汉发生的这点阵痛都不能算是事。
周章安抚这些郡守半天后道:“天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担心你们忘记大同理想,要是没有这个理想,我大汉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王陵道:“我等自然没有忘记,但理想也得服务于现实,要不然天子为什么会分成四步走,来实现大同之治。”
周章拿着秦泊统计的数据道:“知易行难,大同理想不是靠嘴说,秦泊有一点是没有说错的,天下的财富这几年是在增加的,这些我等是可以感受出来的,这不是那些商家哀嚎自己没有赚钱就能否定的事实。就是天子九五至尊马车,卖50万钱一辆,一年居然可以卖出上千辆,从这就可以看出我大汉的有钱人非常多。”
“但天下的农户收入没有增加,工匠收入没有增加,也就是说天下增加了财富,被我大汉的诸侯,各路豪强作坊主占据了,底层的百姓更比没有受益,你们觉得按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大汉的大同之志还能实现吗?”
“天子之所以气愤也就是在这点,朝廷就要像上苍一样损有余而补不足,那你们在地方上施政却是,行人之道,以不足奉有余,让他们肆无忌惮压榨天下的百姓,增加了豪强作坊主的力量,你们的所作所为完全和朝廷的大同理想背道而驰,所以天子才让他们学习,就是要你们在地方施政,也要记住我大汉是要建设大同世界,这才是伱们施政的主线,发展产业,征收税金都是外在表现,你们不能因为产业的壮大,税金的增长而沾沾自喜,要是工匠没有再从中受益,那这些与天下的工匠又有何益处。”
“当年暴秦难道就不强大吗,但有哪個百姓会认为暴秦的强大和他们有关,认为国家强大了,他们也可以获得好处,这些事情难道还不够让你们引以为戒吗。”
周章的话让他们惭愧,实事求是他们还是能做到,这些年他们在地方上主政,一切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和担忧,没有太过于想过百姓的利益,或者是说把百姓的利益排在最后一位,属于可以被牺牲的对象。
张良笑道:“你们坐好,某来给你们解疑惑。”
张强他们各自坐好。
张良道:“你们总担心工匠的俸禄增加会导致作坊倒闭,但其实这是在杞人忧天,如果只是一小部分作坊提升工匠的俸禄,另外一部分作坊则不这样干。那么提升工匠俸禄的作坊就会倒闭,而不这样干的做法因为成本更低,他们不但能生存,还可以吞并倒闭作坊扩张自己的市场,这就是市场竞争的规律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用天子的话来说,这就是残酷的丛林法则。”
“但作坊可以用残酷的丛林法则,但朝廷却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只能陷入残酷的内卷,作坊主们会不断压低工匠的俸禄,直到工匠养活不了他们的家,甚至养不活他们自己,到时候这套极限压榨的手段就会崩盘,受不了残酷压迫的工匠就会聚集起来,杀死这压迫他们的作坊主,秦末我等起义何尝不是这样。所以天子才制定《工匠法令》就是想要用朝廷的力量,限制作坊主们的无序竞争。”
“你们看看我大汉前10年的政策就可以看出,天子不断把贵族豪强迁移出大汉本土,就是担心这些贵族豪强侵害百姓的利益,最终导致天下民不聊生。”
张强道:“这些我等当然知道,要是大汉的作坊主敢把我大汉的百姓压榨成为奴隶,我等都不会放过他们,但现在他们的俸禄并不算低,可以养活一家老小,再增加一倍俸禄,我等担心作坊主不愿意干,会直接放弃作坊。”
因为地方上有作坊,张强这些太守更能代入的是作坊主的角色,对于百姓一方,他们虽然不像秦力那样肆无忌惮的压榨,但却很难站在百姓一方,屁股决定脑袋这话在任何一方都是适用的。
张良笑道:“要是只有一部分人执行《工匠法令》可能会出现你们说的情况,执行的就会倒闭,没有执行的就会活得很好,但现在是朝廷强制执行,所有的作坊主都吃亏了。
就相当于所有作坊处于同一竞争水平,对作坊的竞争力而言是没有吃亏的,就不会再出现没有道德的作坊主驱赶有道德的作坊主。这就不是单个的工匠和作坊主对对抗,而是工匠这个群体从作坊主这个群体当中,拿回一部分属于他们的劳动果实。”
“就像秦泊说的一样,天下的财富增加了两三倍,这些作坊主的财富增加了十几倍,这些人说作坊不赚钱,不过是在骗人,从他们口袋里面拿出一部分钱给工匠也是十分合理的。”
“我大汉的情况和其他王朝是不同的,自从天子制定了以产业为根本的国策,加上水利纺织机,蒸汽纺织机等高效的机器,一台蒸汽织布机可以比得上十几台老式的织布机,大汉的国土面积扩张,田地的亩产,也从秦末的一石提升到两石多,而且现在还在往三石发展。”
“所以我大汉这这十几年来粮食的价格一直稳定在三十钱一石,前两年甚至还出现了产能过剩的问题,用天子的话来说就是我大汉的生产力远远超过了秦朝时期。要是放开了生产,我大汉一年能生产的布匹可以超过6000万匹,但我大汉的人口不过5000万,现在我大汉不是缺货物,而是缺少消费的人。”
“生产者的俸禄总额度,决定了整个天下的消费市场,而天下的消费市场,关乎到大汉所有的产业发展,同样又用布匹举例,现在我大汉的工匠大部分的俸禄都是500钱上下,那么工匠一年大致只能消费一匹布,但如果工匠俸禄是上千钱,那么他手中的俸禄就足够他们消费两匹布,就不行像以前那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都是太破了的衣服。工匠会直接更换新的布匹来做新衣服,天下的总消费市场就会扩张到上亿匹布,对整个天下而言,这就是最简单有效的增加市场的方式。”
“所以增加工匠的俸禄,既可以增加大汉的市场,也可以让普通的百姓享受到我大汉这些年发展的成果。这也是天下步入小康之治乃至于大同世界必须的措施。”
灌婴道:“这照道理上说不通,按您的说法增加了一倍的收入,就增加了一倍的市场,那我们干脆让工匠的俸禄都超过万钱,增加20倍的市场,那不是天下人都能赚更多的钱。
但这怎么可能,老话都说了,节俭才能富家,奢靡会败家,天子对始皇帝最不满的一点就是,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失去理想,奢靡成风,求仙问道,以至于下面的秦吏有样学样,肆无忌惮的压榨天下的百姓,这才导致天子带领,我等推翻了暴秦。”
张良笑道:“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在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就是一个度的问题。”
“像先秦时期,天下的百姓只能吃一碗饭,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想吃两碗饭,三碗饭,这些百姓想娶一个老婆传宗接代,谁又能说他们是奢靡无度!”
“但要是这问题放在始皇帝身上,他一天就会弄81个菜,后宫圈养着三千佳丽,这就是奢靡无度。”
“就像灌婴说的,如果让天下大同的方式如此简单,不断加俸禄就可以,那大同世界也早就实现。”
“但真实的情况就非常难,天子体恤农户,我大汉的税赋比大秦时期减少了一半,而且还完全免除了徭役,同时又把六国的贵族豪强迁移出大汉,均田给农户,仅以粮食而言,农户增产了四五倍。按照当时天子的想法,农户上交30石粮食,70石粮食养活一家老小,剩下的100石粮食卖出去可以赚1万,每个农户过上富裕的日子。”
“但因为均田,农户生产积极性很高,天下粮食的产能暴涨,粮食的价格很快,从每石百钱跌到每石30钱,于是一户农户每年收入只有三千钱左右。”
“货物和钱财之间还有一个供求的关系,要真给钱就能实现大同之治,那天子何不每年给农户发1万钱。”
“整个天下的消费其实是要分成三部分,天下所有人的消费,这个消费必定会少生产,因为生产还要保证机械的折旧率,一台水力纺织机用了5年差不多就要报废,所以这部分是要消耗财富的,还有搞新的研发也要消费财富,就像天子研发蒸汽机,每年花一个多亿,这些也是一个花费。”
所以天下的财富要保持稳定的增长,就必须要留出机械折旧的财富,研发新式机械的财富,余下的这部分财富才是供天下人消费的财富。
“但这一部分财富分配的却不是很均匀,作坊主和贵族会占据大部分财富,这就导致消费和生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消费的水平永远不能买所有生产的货物经济危机就爆发了,这才是天子支持均富贵的原因,因为这能延缓经济危机的爆发。”
张强他们听完张良的课都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张丞相的学问日渐精深了,让我等有醍醐灌顶之感。”
周章道:“现在天下变化太快,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你们在地方也要经常学习,不然的话就会跟不上时,做的事情就会与天子的想法背道而驰。”
王陵问道:“丞相这是什么学问?某想要带一本回去日夜学习。”
张良道:“这是某新写的书叫《政治经济学》这些年某研究新的学问,越来越发现朝政和经济是不能分离的,所以才有了这本书,不过此书还没有成型。”
王陵道:“现在就足够我等受益匪浅,等书成之后我等必定购买。”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道:“现在这点就够我等学习了,书成之后还请张丞相告诉我等。”
就这样大汉的太守们在政务学院开始学习,直到七天之后,才离开长安城带着张良的《政治经济学》初稿回到各郡。
与此同时,诸侯大会也结束,大汉的各方诸侯开始四散离开。
当然这些诸侯在离开之前,也在卖力的宣传自己的诸侯国,想要吸引一批长安城高质量的人才去他们的诸侯国。
这其中季布对人才的需求最大,在西域并不缺少人口,也不缺少土地,但却非常缺乏能信任的人才,但西域距离大汉本土实在是太远了,光一条3000多里的河西走廊,就断绝了大部分想要去西域发财人的想法。
所以每年西域的诸侯来长安,都会大力吸纳人才,哪怕是普通的农户也不放过,毕竟在西域即便是种田都属于一种技术。
长安城郊外,季布大军的队伍拉的老长,在所有诸侯当中,就季布部队伍最庞大的,毕竟现在季布他们来一次长安城非常困难,他们来长安城进行面见天子,同时也是一支庞大的商队。
季布这次就运输了上千车西域的特产,在诸侯大会的这一个月时间,这些西域特产已经全部变卖,而后进一步再购买了长安城的丝绸白糖茶叶等珍贵的货物,每年这样一趟商贸之旅,能给季布带来上亿钱的收入。
而在这支庞大队伍的最后,几个年轻人坐在马车上,神色复杂的,看着越来越远的长安城。
万裕忐忑不安道:“我等就这样不告而别,家里人只怕会担心。”
陈诚苦着脸道:“以我父亲的脾气,肯定会拿布带抽死我。”
贾盛为两人打气道:“大丈夫当有建功立业之志,我等岂能拘于这小小的长安城当中。广大的西域才是我们大有作为的地方。”
贾盛自从和他父亲吵一架之后,他发誓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家,他先跑到自己同学陈诚的家里。
贾盛离家的出走的时间正好又是诸侯大会之时,各路诸侯的齐聚长安城,他们大开府门,大肆招揽各方面的人才。
贾盛就带领自己两个同学陈诚和万裕,来到季布的府邸,三人都有中学文凭,在西域都算是优质人才,当即就被季布的手下聘用,所以他们才来到队伍当中。
万裕道:“西域好远,我们真可以建功立业?”
贾盛道:“当然可以,在长安城我们只是中学生,只能做账房,但西域我们却是人才,老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在长安城我的是肯定不能出头的。”
就这样经过一番对话,三人坚定了信心,就这样看着长安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霸上钢铁厂。
张元看着尘土飞扬的钢铁厂担忧道:“您真要在这里做学徒?”
军臣坚定道:“汉帝好不容易允许我在这里学习,这是我匈奴国学到高炉的唯一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参军你就和我父亲讲,我一定会学会高炉技术,让匈奴国也可以建设高炉。”
张元无奈只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纸币交给军臣道:“这是大汉腹地,您小心为上,照顾好自己,不要理会汉人的事情。”
军臣点头道:“我知道。”
而后军臣走进霸上钢铁厂的大门道:“某是新来的学徒。”
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是灰的中年工匠道:“某叫赵羽,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钢铁厂非常危险,这些年被铁水烫死的工匠数以百计,所以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不听话,缺胳膊少腿了,或者直接被烫死了,某可不负责。”
军臣马上行礼道:“见过赵师傅。”
长安城,燕宫
商农找到徐凡道:“陛下,某想要辞去丞相之位。”
徐凡吃惊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丞相之位做的不顺心?”
商农道:“以前做大司农的时候,臣还能接触到田地,但自从做了这个丞相之后,臣的事务就极其繁忙,臣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下过田地了。”
“此次秦泊做的事情给臣极大震撼,这些年只有墨家才是真正在维护工匠的利益,要是朝廷的均富贵政策完成,大汉的工匠真可以增加一倍的收入,秦泊之功可谓称圣,现在回想一下,某这几年究竟干了什?”
徐凡道:“你这些年也是为大汉的盛世,立下了汗马功劳,大秦时期天下的粮食亩产只有一石多,但这些年在你和农家的努力下,天下的亩产已经超过了2石,这也是惊世之功。”
商农却摇头道:“这只是让朝廷增加税赋,让市民吃上低价粮,但大汉的农户收入有增加吗?根本没,就像秦泊说的,我大汉的农户这十年根本没有增加收入。他们十年前能吃饱饭,十年后依旧只能吃饱饭。”
这下连徐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粮食产能大增,却导致了谷贱伤农的事情,大汉朝廷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情况,像推广家禽牲畜养殖业,还大量建设酒厂,把高度酒卖给西域,大漠,辽东等地,还大力推广医用酒精。
但怎么说呢,大汉的产业兴盛,带来了天量的财富,这些年大汉培养出来的人才,不是去往诸侯国,就是大汉朝廷,各个作坊,愿意留在农村的寥寥无几。工商产业大量从农村吸纳人才,自然就没有多少人才在农村发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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