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楠的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只是脸上的慈悲相已然烟消云散，升腾在身周的佛光也变得无影无踪！
陈枫那一记响指落下之后，他不再是佛陀安楠，而是异域不朽之王！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之前所经历的无数次轮回依旧历历在目。
乞丐，皇帝，贩夫，走卒。
他清晰的记得这些经历，每一次轮回的景象都浮现在了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化身为了旁观者，而不是亲身经历者。
这种感觉很怪异，那一幕幕记忆虽然真实无比，可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记忆罢了。
就像是看一本故事，就算故事写得再怎么精彩，看故事的人也不可能走进故事里。
济癫那一式慧剑让安楠陷入万世轮回，而后者也因此顿悟佛法，成为大德高僧。
但陈枫一响指直接让他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朽之王仍旧是不朽之王。
不过这并不是逆溯时空，利用让时光倒流的手法让一切回到原点。
这是独属于大罗的手段，涉及到倒果为因这种大罗特征，但却又不完全是。
安楠保存了所有轮回记忆，涉及到他的时间也没有被拨动分毫。
帝关前的一切都不曾改变，都在按照原本的轨迹进行。
陈枫倒的不是安楠的“果”，而是济癫的“因”！
他只是重新定义了一下“当下”，然后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一式慧剑而已。
让这一剑之斩中了安楠的“过去”，却完美错开了他的“现在”。
安楠身上的变化自然落在了济癫的眼中，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陈枫这一手压根就没避开他，甚至在拨动慧剑的时候还斜了他一眼。
济癫清楚，这是陈枫故意的，大罗完全可以一念回溯过去，但他偏要和自己作对。
正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之前先有佛不渡魔一说，现在又玩这么一手，陈枫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阿弥陀佛，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济癫差点就想和陈枫撸起袖子开干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在，何况身为佛门十八罗汉之首的他？
但仔细想了想又作罢了，和一个狗大户开战，他还真没多少底气。
别的不说，那一堆先天灵宝就算砸都能给他砸回太易之初去。
“道剑，无我！”
没有理会济癫那张黑如锅底的老脸，在响指声落下之后，陈枫顺势在虚空上轻轻一划。
他手中并没有任何东西，就是自然而然的一划，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做，只是打完响指将手放下一样。
但在他手掌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声大道之音。
这种声音很奇特，每个人听到的都不同，但众人却都明悟。
他们眼前，均有一道剑光浮现，剑光无形，如道显化，所有人只觉头脑一懵，犹如混沌在眼前炸裂。
又如最初奇点的爆发，虽在眼前，却无法理解。
只能窥见万一，解读片面。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是李聃在道德经中对道的注解，可是道玄之又玄，即便他明悟道，却也依然只能说道可道非常道。
这句话是说，道如果能用语言来完全解答，那就不是道了。
陈枫看似随意的一划，却是将道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种方式简单，粗暴，但却十分直接，此刻除了他和济癫，所有人的目光都痴了。
此刻帝关之前，天地间有冥冥宏大道音回荡。
一位帝关上的守将喃喃自语，他家中有贤妻，有幼子。
这次异域扣关，他毅然踏上征程，来到帝关御敌。
此刻道音回荡之间，一道仿若自亘古而来的剑光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一幕自己做梦都想看到的景象。
在剑光中，异域被击退了，帝关恢复了宁静，他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
妻儿喜极而泣，一家人相拥在一起，终得团圆。
陪妻子男耕女织，养育幼儿成人，这便是他的毕生追求，是他的道。
白胜目露激动之色，他的眼前亦有一道剑光浮现。
他看到异域败退，帝关无恙，和自己一起来到帝关的同门都在狂欢。
大家成功守护了九界安宁，得到无上荣耀加身。
他们回到了九界，回到了师门，一路之上，无数九界之民高呼英雄，如山呼海啸。
保护家园，扞卫九界，成为人口传颂的英雄，这便是白胜的追求，也是他的道！
大长老老泪纵横，泪光中有一道伟岸身影背对九界苍生，在他前方是尸山血海，背后则是安泰祥和。
这道身影是芜，是他亲若子侄，视若弟子的年轻至尊。
他亲眼看到芜逆势而起，在血与乱中成长。
最终，这位年轻至尊成为了俯瞰苍生的盖世天帝！
不过他并未忘记自己的嘱托，成为了守护九界众生的参天大树！
渴望芜能延续自己的意志，守护九界安宁，大长老的追求很简单，但却是属于他的道。
帝关上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道剑光，每个人也都从剑光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
他们都沉浸在了剑光之中，无法自拔，因为那里有他们毕生所求，有他们的道！
相比于帝关之上，距离更近一些的芜和赵无暇感受就更深了。
芜的追求和大长老有些类似，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他要守护帝关，守护所有熟悉的人和事。
但他心中也有野望，他渴望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不甘心屈居一域，等完全解决掉异域，他一定要走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所以他在剑光中看到了诸天万界，看到了时间长河，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的景象。
踏遍万界星河，登临诸天绝巅，这是芜的目标，亦是他的道！
赵无暇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看到，眼中只有那一道如梦似幻的剑光！
因为她此生追求唯剑，所以她的道便是剑，而这剑光，便让她成功看到了剑道的终极意义！
这道剑光对她而言就如同最致命的毒药一般，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吸引力！
她忍不住想要靠近这道剑光，想要抓住某种东西，那是她一生的追寻。
然而当她正要抬手向那剑光抓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庞。
这张脸庞她很熟悉，因为它的主人此刻就在不远处站着，这道剑光便是他斩出！
陈枫，那个洪芜中的神秘大罗！
赵无暇心中猛然惊醒，她的剑道天赋极高，此刻已经察觉，这是陈枫的道，并不是她的。
虽然两者并不冲突，并不妨碍她继续追寻此道，但直觉告诉她，这样很危险！
可是即便心中生出警兆，但当她面对这道剑光的时候，却依然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你面前放了一堆黄金，虽然你猜测拿了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但却依然无法抵住诱惑一样。
赵无暇眼中露出了一抹挣扎，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在这一瞬之后，她已然盘膝而坐，封闭了自己的六识！
此刻能看到这一幕的只有陈枫和济癫两人，而他们两个的眼中此刻都露出了一抹赞赏之意。
特别是陈枫，作为这一剑的始作俑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无暇到底经历了什么。
其他人虽然也从剑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道，但其实他们看到的都是广义说法上的道，也就是道本身。
道本无形，是万也是一，所以他们看到的场景都有不同。
但赵无暇不一样，因为她的道很特殊，所以也就导致她看到的是狭义上的道。
而这所谓狭义上的道就是陈枫的道，是他的大罗本质！
之前已经说过，去模仿接近一个大罗，最终的结果就是成为这个大罗的一部分。
所以赵无暇如果真的接近那道剑光，追寻其中的道去修行，那么她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用言说。
不过她并没有，而是自我警觉，发现了隐藏其中的危险，然后更是当机立断，直接封闭自己的六识，躲开了这道剑光。
这等当断则断的坚韧心性固然可贵，但陈枫却更加注重她能发现剑光中的危机。
要知道，便是在玉虚宫门前听讲的那些洪芜太乙金仙们，也鲜有人能做到如此。
如果没人告诉他们这些，很大一部分人都会忍不住接近玉清大道，最后落得个飞蛾扑火的下场！
此刻再看安楠，陈枫这一剑并未针对他，所以他和其他人一样，也看到了一道剑光浮现。
只是他看到的场景却要比任何人都精彩百倍，千倍！
安楠的目光直接沉入了剑光之中，一幅幅画面在他眼中快速闪过。
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坠入了轮回，但这次却是以旁观者的视角。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弄，巷弄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冰凉的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是血，双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他已经死去，甚至凶手都不曾走远。
安楠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个罪魁祸首，但他的脸上却并未有怒意浮现，反而是若有所思。
画面一闪，他又来到了一条怒浪滔天的江边，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和同行之人落入江中，但却不为之所动。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有了一丝别样光彩。
画面再次闪动，这一次他看到自己捂着心口缓缓倒在地上，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接下来，画面闪动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安楠看到自己葬身鱼腹，饮毒酒而亡，死于盗匪之手，落入猛兽之口。
他看到自己修成大魔头，横扫人间，也看到自己如蝼蚁被别人踩在脚下。
一次次的死亡，一次次的新生，无数次的轮回！
安楠的眼神越来越亮，眼底出现了名为道的光芒！
“我明白了！”
安楠的声音有些因为激动而颤抖，脸上出现了一丝近乎病态的潮红。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明白了道到底是什么！
那小乞丐被殴打致死，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逆来顺受！
他若不自暴自弃，又岂会任人欺辱？
那些落江而亡的人们，也是因为将命运交付在了他人手中。
他们若不是跟随那姓刘的皇叔逃命，而是自己谋生路呢？
安楠越想越兴奋，他发现其实自己每一次轮回都有另一种可能。
他之所以每次都会落得身死的下场，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道的意义。
道不会向你走来，不管你看不看得见，道就在那里！
想要脱离苦海，唯有明心见性，主动向道走去！
不！道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安楠突然皱眉，而后又舒展眉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道的解读还是太狭义了。
一滴雨水从天空落入大地，这个过程是道！
夏蝉啃叶，螳螂捕蝉，黄雀再啄螳螂，它们相互之间都是道！
所以自己葬身大海是道，死于强人之手是道，落入兽口也是道。
生也是道，死亦是道，自己经历的无数次轮回其实都是道！
道包罗万象，道无处不在，万事万物都可被其涵盖！
界生界灭，纪元更迭，诸天万界尽皆在道之一字之中！
“哈哈哈，道岂可以言语解之？”
安楠忽然朗声大笑，真正明悟了那句道可道，非常道。
与此同时，他再次看向了那属于自己的无数次轮回。
小巷弄中，那两个打死小乞丐的人变成了一道光芒。
大江边上，那些追杀而来的骑兵也化为一道光芒。
府邸之中，置他于死地的心疾，大海上，那滔天的怒浪。
百次轮回。
万次轮回。
千万次轮回。
此时此刻，那属于安楠的无数次轮回中，正不断升起同样数量的璀璨之光！
轰！
最终，这些光芒相互纠缠，交织，最终合而为一，化为了一道最纯粹的剑光呈现在了安楠面前。
这道剑光就像从来不曾改变过，依然静静地悬浮在安楠面前。
但他心里却清楚，这就是道！
道是世间一切，但世间一切却不是道！
道可以是无，可以是一，也可以是无量！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道剑光，安楠大彻大悟，这才是自己的毕生追求！
这道剑光是道，也是超脱，是真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存在！
以前他不知道在何方，亦不知如何向道走去。
而现在，道就在眼前，自己只需要往前一步，便可拥抱这世间一切的终极！
没有任何犹豫，安楠动了，他迈动脚步，踏入了那道剑光之中！
他的躯体在崩灭，他的神魂在燃烧，陈枫这一剑，又岂能是一尊不朽之王可以承受。
不过安楠的脸上却并无痛苦，反而带着一抹极其满足的笑意。
他在即将灰飞烟灭的前一刹那开口。
“今见大道，死不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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