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觉得,日子竟如此漫长。每天都是程式化的工作,要不开乱七八糟的会,要不风里土里无休止的调研。温言奇每天强打着精神,挨着日头的起起落落,好不容易耗到天黑,梦游似得回了宿舍,又觉得这间小屋怎么也安静的出奇,门窗紧闭,连楼下的车声都听不见了。
起身开了窗户,一股股寒意又飘落进来,无奈又关了了事。
这段时间,脑子乱哄哄的。从章书记那里回来,才想起了很多事。关老师在厅里的时候就动过不该动的钱,在长林这么多年,一个徐怀义就截止了?章书记那天怀疑省纪委是不是冲他去的,当时觉得只是叫了关老师,事先还给章书记打了招呼,怎么看,这个苗头都不像是要搞章书记。可现在一回想,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也许徐怀义只是一个开始?孙立就说过,凡是和徐怀义有关系的都要进去过堂,这些人里面,还有没有和章书记有关系的人?
还有没有……
还有没有……
张斌!!
所有的事冥冥中都是有联系的,自打徐怀义出事,再到金辉采卖资源,温言奇不止一次的想拨张斌的电话,可每次都不明就里的放在了一边,为什么?
温言奇有些恍然大悟。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干部之间的来往,能有多深?怕就怕官商之间的联系,往大了说捅破了天!前面杨兆文的例子就在那里摆着,一个县委书记而已,一个公司就搞出了上百万,还有没有其他?没有?鬼才会信!
话又说回来,他杨兆文怎么能没事,还升了官!温言奇原本不愿多想,无非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而已。
现在看,凭什么?自己真他妈的很介意!
温言奇不敢联系章书记,纪委办案监听的手段已经不是新闻了,但干等着又不是个办法。这样的事同别人也讲不得。只好有一日没一日的给省里相熟的人打电话,闲聊几句,看有没有听到什么。但电话里的人要么嘻嘻哈哈的闲扯,要么公事公办的应付几句,怎么也听不出什么来。
慢慢的,温言奇那颗悬起来的心,像是落了下来。
也许,没消息才是好消息吧。
尽管公示的文件还没有下,但市里相不相干的人都有了第一手的消息,苏梅的事定了。
传出来的话倒耐人寻味的很,都说温言奇踏破了张相伟的门槛,哪怕自己不动,都要极力推荐苏梅任职。
本是张相伟抛砖引玉的结果,功劳尽落在了温言奇身上,让人哭笑不得。
人在说温言奇在张相伟那里面子了得,人又再说温言奇独老在云州了。
总不能将自己在等李副市长调任的消息捅出去。有时想想这样的局面似乎也挺好,毕竟功劳簿的首位是自己,劳苦功高簿子上有自己,退而让贤的簿子上居然还有自己!
这几天,苏梅约了温言奇几次,都被推脱了。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实在没有心情听这些话。章书记那里一日无果,温言奇就一日不得安宁。服务了十几年的领导,又亲手提携了自己,这样的情义是报答不完的。温言奇有时竟有些懊恼,怎么没有杨兆文那般的神秘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呢?
直到市里的公示文件发了,才不得已应了苏梅的约。
苏梅定了桌子,两个人的事,就变成了一桌人的事。
除了薛宗誉、韩云辉、岳长河,甚至还有方超,就连远在文州的马宁波也被拽了回来盏,搞的人仰马翻。
吹捧的话常听,听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原本还是笑笑,再后来就剩只能无奈的摆摆手了。
但今天的饭桌上,除了拔高自己,温言奇还是听出来些可惜的话在里面。尤其薛宗誉,虽说话里话外也是书记长短,但也发了几句只要人干活的牢骚。温言奇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但还是怕苏梅误解,便瞪了眼薛宗誉,这家伙喝的上了头,愈发不管不顾,直到马宁波拍了肩膀,才意识到多嘴了。转过头又去劝苏梅的酒。
苏梅笑了笑说:“宗誉这是嫌自己的活太多了……”
薛宗誉这下彻底清醒了,忙摆手道:“县长误会了,我不是说我……我才干了多少事……”
苏梅却收了笑意说:“说真的,宗誉这么多年,风里雨里的。温书记要求高,换个人可能还真不理解不来。当然,还有云辉、长河、小方……都不容易。哦,对了,还有宁波。云州这么多年了,不是说做了多少事,出了多少力,能有温书记,还有你们这些老同事,老朋友在一起,真是生命中的一大幸事!”
“我们都能感受到,书记是个顾人的领导,所以大家忙了也好,累了也好,都是毫无怨言、心甘情愿,书记看在眼里,当然也会记在心里。一句话,值了!”
温言奇当然听的出来,苏梅这句话既是再一次感谢了温言奇,也是替薛宗誉几个人说了好。
其实,不用她说,温言奇心里也有打算,既然迟早也要走,眼前这几个人还是要安排好的。方超要提起来,薛宗誉的待遇要给,岳长河看能不能接韩云辉的副书记等等。谁料苏梅的任命来的如此之快,只好再过段时间了。
一车都是醉鬼的车当然坐不得。
几个人也习惯了,苏梅会和温言奇走着回去。
月明星稀,风里透着冷阵阵扑面,几个小时的热闹转眼化为乌有,一切都静了下来,像是一场热闹的戏终于谢幕。
温言奇的心里藏着事,寒意便更加肆无忌惮的裹挟了身体。明明是苏梅要走,却感觉自己也要马上离开云州似得,几年来的一幕一幕回荡在脑海里,久久不去。
人都说文人的心思是非常敏感的,对周边的事物的细小变化,都能敏锐的捕捉到,常人失落了,他会更加痛苦,别人喜悦了,他会百般欣喜。总逃不了一得一失之间的心悸。
头上顶着县委书记的名号,执掌着云州的一切。可温言奇还是自认为和文人沾边的,喜怒哀乐都能折磨着内心。为官职的得失失落和欣喜,为云州的成长忧愁和喜乐,为别人的起伏跌宕感慨万千。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扰乱自己,心里常常静不下来,突然静下来了,又觉得莫名的感慨,一切都与自己有关,一切又都与自己无关。
就像是苏梅。原来还在省厅的时候,谁能想到远在长林还有一个叫苏梅的女人存在?遇见了,分别了,过后竟又在一起工作。离开了,再见,往后居然又在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再往后又是什么样子呢?
新县长是党办主任雷文耀。也算是熟人了,但怎么比都没有苏梅好,善解人意、落落大方。
两个大男人能碰出什么火花来呢?
温言奇不禁无声的笑了笑。
苏梅轻轻的呼了口气说了句:““后天吧,后天就要走了……”,脚步却更加缓慢。
“这么快吗?”,温言奇一愣,随即想起,其实公示的日子早就过了。便有意笑说:“以后该叫你什么?苏书记还是苏常委?”
“叫苏梅我都没意见,随便你。别叫老苏就行,太老了……”,苏梅呵呵一笑。
温言奇说:“现在怎么都不敢叫老苏的,真要叫,起码再等个十几年,退休了,你就很自然的变成老苏了。不过到那时,我可能打门球或者写字画画好几年了……”。
“老温?”苏梅笑嘻嘻的看看温言奇。
“不让我叫老苏,你倒提前把我升格了?”,温言奇哈哈一笑。
“不是你先把我升格了吗?”苏梅笑意又没了。
温言奇忙说:“瞎说!区委书记非你莫属的。县长,你资历不算最久,也差不多了,这几年云州发展什么样,无论张书记还是廖市长都是一本账。年纪小,前途自然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其实我说与不说,都影响不了你的升迁。这是你该得的……”
苏梅奇怪的看了眼温言奇,“你这个人真奇怪,别人都是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你却总是往外推……张书记和我谈话的时候说,本来区委书记兼任市委常委,调任一个县委书记任职会更加合适,但你极力推荐我,最终坚定了市委的决心。还希望我把在云州的工作思路融入到区里去……”
温言奇笑而不语。当初章书记调苏梅任党办主任的时候,就说是自己推荐所致,这次张相伟又说是因为自己推荐,才坚定了决心。温言奇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干部任命从来都是一把手说了算的,只不过有些时候形势不明朗,需要借一个看透形势的人说出来而已,这样就会显得民主,而不是独断专行。
就像这次,苏梅有优势,但要说独一无二,也不对。毕竟她只是个县长,而不是张相伟口中的县委或者市委书记。由县长跨过书记跳为市委常委,是需要一个站得住的理由和民意的,而这个理由就是张相伟的坚持,所谓的民意自然就是温言奇的推荐了。只有二者结合起来,事情才会显得正常。等到再反过来看的时候,理由不可说,能说的就只有民意。
不过能成为这样的民意代表,何乐而不为呢?
不管怎么说,和自己合拍多年的苏梅上任在即,而自己还要在云州待一段时间。纵使自己任职多年,威信颇高,但县长就任仍然需要磨合,想一想还是有些不舍。
便对苏梅说:“区里事还是单一些,也好弄,不比云州杂七杂八的什么事都有……”
苏梅长舒了口气说:“但愿吧……以往有你在,什么事都能顶着,如今让我独自撑起来还是有些没底。这里虽然事多,但框架是好的。云安经过徐怀义和纪委这么一折腾,人心惶惶……想来也麻烦……”。
苏梅此话不假,徐怀义进去这大半年,区里有头有脸的都在纪委过了堂,谁知道谁留了底?谁又知道谁胡说了些什么?最不可靠的,也只有人心,说了的怕知道,不说的怕误会,想短时间内把局势扭转过来,必定需要勇气。如若不然,市委还不是要打问号。这是彼此都清楚的事,不身临其境,谁又知道里面究竟唱的什么戏?
此时此刻,除了能给苏梅打打气,真还就没什么可做的。
便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有办法的,事都需要人做,忙起来,有事干,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借你吉言了……”苏梅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说:“想起来,我刚到云州的时候,也是陪你走路回去的,是吧?过的真快啊,那天好像刚下过雪的样子?”
温言奇抬头想了半晌,“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很冷。”
“我记得是刚下过雪,云州的天气和市里不一样,清凌凌的,雪又白又亮,晚上不要路灯都看的清楚,你缩了脖子,像是不经冻的样子……”。苏梅倒是记得清楚。
温言奇只好说:“你们都喝了酒,当然不怕冷。”
“气象专家都说了,今年是暖冬。可刚入秋就觉得冷,怕是没有说准。”苏梅远远的眯了眼睛。“冬天来,秋天走,挺好…”
半晌,才对温言奇伸出了手:“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温言奇的手下意识的握了上去,心里的不舍似乎涌了上来。手便又握紧了些,缓缓地说:“也祝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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